燕趙晚報：熟人社會的瓦解未必是壞事

　　陝西富平因“產科醫生私賣嬰兒”案而一夜成名。讓人驚悚的不是案件的惡劣程度，而是該案件對熟人社會構成的心理顛覆。

　　從經濟思維開始植入社會思維之后，殺熟就成為一種新的社會現象。比如傳銷，比如某些銷售從業者及商業欺詐，熟人往往成為利益飛刀的首選目標。對這種純朴社會關系的消失，人們往往嘆惋有加，其實換個角度，這或許是社會進化的契機。

　　熟人社會是中國社會文化的倫理核心，有某種私法自治的內涵，過去很長一段時期，傳統社會道德體系是鄉土社會乃至國家穩定的基礎輪廓。變化發生在城市化進程開始之后，中國的熟人社會開始逐步瓦解。過去以鄉法宗族血緣為規制的社會現在依然存在，但已經由顯性轉變為隱性紐帶。在經濟高度發達的地方，這種社會關系被邊緣化，讓渡給陌生人社會。這源自兩個主要因素，首先是商品經濟的興起，純粹的市場經濟對以宗族血緣為主的社會關系具有排斥作用﹔其次是我國的兩種大規模遷徙類型——高校學生和農民工的流動。這兩類群體的遷徙基本瓦解了原來以族群固化為基礎的傳統農耕社會形態，相應的社會倫理體系也灰飛雲散。

　　因為熟人社會的瓦解比較迅速，但新的社會規則並沒有隨之成型。每個人脫離原有熟稔的群體和文化之后，靈魂漂蕩伶仃，內心惶惶無所依附，由此造就了中國的關系學盛行。失去宗族和鄉土庇護的人們，在尚未建立完備規則體系的社會中，隻能靠庸俗的依附關系和金錢來維護自己的安全感。現在很多人不放棄一切機會攫取金錢和職位，就是在尋求一種安全感，安全感貨幣化的過程中，當利益與人性、道義、規則發生沖突的時候，利益被前置，所以出現了若多匪夷所思的人間怪象。富平賣嬰案可謂是對義理人倫背叛的一個峰值。

　　在這種陌生關系中，人們習慣性地用熟人社會的關系學來維持社會運轉，一些新的弊端顯現。對熟人社會關系的維護，使社會運行成本極大提升，形成了多元內耗。熟人之間不再是感情維系，而是異變為利益輸送，且形成愈演愈烈的社會亞文化。無論是商業合作還是政府的常規管理，各種利益交換、權力交換如影隨形。很多人被迫加入這種惡性循環之中，消耗大量人力物力，隱蔽地削弱了社會的整體創造力。

　　更為嚴重的是，由於失去熟人社會中的宗法道德約束，當今陌生人社會間的利益交換肆無忌憚地突破底限，把法制精神和契約精神措置在尷尬位置，毀棄了社會公正，嚴重破壞了良性社會心態，整個社會被裹挾在罔顧規則隻搞關系的死循環之中。

　　類似富平賣嬰這樣的惡性案件，讓人感同身受體會到熟人關系已經支離破碎且面目恐怖，其根本還是規則及規則意識缺失之痛。隻有社會承受了巨大痛苦之后，人們才會對規則有發自心底的敬重和遵守。熟人社會在逐漸瓦解，但新的社會不可能馬上進入誠信篤行、關系明晰的規則社會，從熟人社會步入陌生人社會的個體，必先拋棄原來熟悉的的思維和文化慣性，從頭接受新規則，習得陌生的社會邏輯，這種過程無疑是夾雜著迷茫和無助的痛苦嬗變。從一種文化體系轉變到契約軌道上，必須付出相當的社會成本，這也是轉型成本的要義之一。

　　契約社會在形式上並不是表現一定是契約，更多的是體現一種價值，一種觀念，一種文化，一種精神。當每個人都開始遵守規則，社會規則體系即可趨於完備，契約社會才會出現。契約社會並不否認宗族血緣在中國社會穩定和文化傳承尚的重要作用，但傳統社會關系的消失也屬現實，終究會走到契約為王的階段，雖然少了一些人情味，但會使社會運行成本大大降低，類似富平販嬰案這樣的殺熟將被制度與規則所阻止。熟人社會的人情誠信將被契約和制度取代，功利化的熟人關系不會再被奉行為隱性的世間主流法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