狄更斯小說是我外國文學的最愛,漢譯狄氏小說基本都讀過。董秋斯1958年的譯本《大衛·科波菲爾》,則讀過若干遍。原因是大衛·科波菲爾是作者“一個得寵的孩子”(是否自傳仁智各見)。《科波菲爾》不僅是作家自己“最愛這一部”,也是我最愛的一部。
《科波菲爾》的中文譯本有很多,包括編譯本、青少普及本等,差不多隔上一段時期,就會出上它的新譯本。在時隔20年后, 1978年人民文學出版社再版了董譯《科波菲爾》。2004年,中國人民大學出版社,則以“董秋斯譯文選集”名目,出版了這個同名譯本。人民文學出版社在2004年的譯本是庄繹,2009年4月北京科學技術出版社出的張海濤編譯本,2009年5月宋兆霖的全譯本由光明日報出版社出版,2012年漓江出版社再版了石定樂等譯《科波菲爾》。這種“百花繁茂”的景象,符合《科波菲爾》在世界文學史上的地位。這部偉大的小說,書中所寫小人物的辛酸史、勵志史,作家表達出來的崇高理想和博愛精神,以及隻有狄更斯才能描繪的英國風俗,使它成為了“可以與《聖經》相提並論的偉大著作”(列夫·托爾斯泰語)。董譯《科波菲爾》也因此成了共和國60年間最有影響的600部中外名著之一。1976年,我從知青走進師范的第二年,意外地得到了董秋斯1943年開譯,1958年才全本印行的《科波菲爾》。這個譯本於1958年4月由人民文學出版社出版,第一版第一次印刷共印7500冊,上下兩冊,1016頁,布面精裝,書價4元7角錢。董的譯本最讓人感動的有兩件事。一是在書的前面附錄了一篇由美國大學教授為《科波菲爾》在美國印行時(大約19世紀末)所寫的序。此長序,不僅讓我了解到《科波菲爾》的背景與杰出的藝術成就,還讓我了解到狄更斯不平凡的人生。第二件事就是書中的插圖。插圖共計近40幅,插圖作者為狄更斯同時代的畫家白朗。白朗不僅是與狄更斯同時代杰出的插圖畫家,而且是與狄更斯合作最久與最友好的畫家。在“譯者題識”裡,董秋斯寫道,白朗插圖“不僅最熟悉當時的人情物志,也最能體會作者的用心”。因此,董秋斯在50多年前就斷然:“就這一點來說,同時的和后來的為本書制圖的人,恐怕沒有能趕上他的了”。事實上,白朗為《科波菲爾》所做的插圖,幾乎是在作家寫小說時(《科波菲爾》寫於1848—1850),畫家便開始了插圖。而且,白朗插圖一是做工精細,全採用蝕刻版畫﹔二是費時兩年(即1849—1850)。因此,它成為了小說插圖中最為優秀最為杰出的藝術品。
1950年由新知三聯書店出版了由董秋斯譯的《科波菲爾》,人民文學出版社1958年出版的董秋斯譯的恐是新中國的第一個全譯本。董的這個全譯本與后來的譯本比,有兩個方面是后來譯本所不及的。其一,董譯所據原著是一個可靠且是原作者的最后一個定本即1868年柯林斯版(狄更斯於1870年仙逝)所譯。其二,當然就是白朗的插圖了。白朗,生於1815 ,卒於1882,倫敦肯寧頓人。1836年春天,白朗遇到了狄更斯,從此,狄之小說、白之插圖交相輝映,成就了一段文學與藝術的傳奇。在一本叫《狄更斯手冊》裡稱,白朗與克魯克沙克是狄更斯時代最有名的畫家。准確地說是狄更斯小說最得力的“御用”插圖畫家。其插圖的材料和手法主要有兩種,一種是黑白木刻 ,另一種黑白金屬蝕刻。狄氏小說與白氏插圖,相得益彰。正是因為給狄更斯作了差不多一輩子的插圖和大量的木刻版畫,1878年白朗被授予英國皇家學會年金。從此,白朗在英倫三島藝術史上留下了大名。《大英百科全書》不僅有白朗的生平介紹,而且在倫敦的蘭仆林墓地有白朗的藍色墓碑。白朗的墓碑,不僅完整地記錄了白朗的生卒年代,同時標著白朗的筆名為“臉譜”。就在這一外方內圓的藍色墓碑上,刻有這麼一句話:“狄更斯小說的插圖藝術家長眠於此”。
當下,電腦繪畫日益便捷和瘋狂,我們每年出版的幾千部長篇小說,卻難見小說插圖。譬如2013年最有影響的五部長篇小說《帶燈》(賈平凹)、《繁花》(金宇澄)、《日夜書》(韓少功)、《第七天》(余華)、《炸裂志》(閻連科),除《繁花》的插圖是由作家手繪外,其它都是白板。另外,當下為了博名和獲利的譯本及不倫不類的“編譯本”,“急就章”似的,巴不得仨月倆月就譯出來投放市場,則更談不上藝術,連“誠信”都得打上問號的。至於,難得一見的小說插圖,能擔當得起“藝術”稱呼的,恐怕寥若晨星,其小說插圖者,更難見如白朗一樣的大家了。
《 人民日報 》( 2014年01月27日 24 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