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九八六年,何鄂為蘭州市創作的城市標志性雕塑《黃河母親》。作品由博大坦蕩的“母親”和“男嬰”組成,象征黃河對中華文明的孕育和對華夏子孫的哺育。基座上借鑒原始彩陶圖案雕刻的花紋,象征甘肅悠遠的歷史文化。
一九二七年至一九四一年,古鬆·博格勒姆在美國拉什莫爾山上,借助山體雕刻了四座十八米高的美國歷史上著名總統的頭像——華盛頓、杰弗遜、林肯和羅斯福,被認為代表了美國建國一百五十年的歷史。
程樹人創作的紀念碑,坐落於加拿大溫哥華唐人街。該碑以“中”字為主柱,碑體前后分別刻有“加華豐功光昭日月”“先賢偉業志壯山河”,碑體兩旁立有筑路華工和華裔軍人兩尊銅像,體現著加拿大百年發展史中,華人的兩大貢獻:建設和保衛。
“文藝是鑄造靈魂的工程,文藝工作者是靈魂的工程師”“廣大文藝工作者要高揚社會主義核心價值觀的旗幟,把社會主義核心價值觀生動活潑、活靈活現地體現在文藝創作之中”。這是習近平總書記在文藝工作座談會上對文藝工作者提出的殷切希望。同時,總書記還指出:“一部好的作品,應該是把社會效益放在首位,同時也應該是社會效益和經濟效益相統一的作品。文藝不能當市場的奴隸,不要沾滿了銅臭氣。”從對社會主義核心價值觀的體現、作品的社會效益和經濟效益的關系而言,在所有的造型藝術中,公共藝術無疑是最具開放性、最富表現力、最有代表性的藝術形式。
視覺的勞動號子
任何藝術,都有價值附著,或尋求體現某種價值,最終顯現其意義,為人可用,為社會認同,不枉產生,不虛存在,不負期許。
公共藝術的價值,比之一般的藝術,更側重體現與多數人願景相一致的取向。國家、社會、人民、時代,都會化為某種最大公約數,直接影響、驗証和決定公共藝術的意義,評判其品質的優劣。可以說,社會主義核心價值觀,這一被普遍認為經得起時代驗証的十分縝密、精准、完整、主流的社會意志宣示,完全覆蓋了公共藝術所要提倡的正價值。
從國家層面看,公共藝術必須迎向“富強、民主、文明、和諧”的價值理想。藝術在公共空間全天候存在,這種視覺的“公眾性”不言自明。眾目睽睽的視覺關系,像是給每件公共藝術作品接通了無數看不見的導線,與公眾心眼相連。因此,公共藝術的第一要征,不能不體現為人民性。在人民當家做主的國家,其首要而基本的任務,就是要優先多數,為公眾服務。相對於其他美術創作形式,公共藝術不太適宜突出私人化主張,不太允許冒險實驗,不寬容忤逆多數的個性自私或小眾攬存。公眾性決定公共藝術可以自覺忽略社會橄欖型的兩端,而動態忠於大多數。在中國,公共藝術家重視了人口為世界第一大國這一國情,就是面對了人類1/6的人。在這個人口基數最大的國家,去創造富強,延續文明,構建和諧,任何個人行為都會被自動放大價值,這也是公眾性帶給中國公共藝術家的幸運。
當然,中國公共藝術不應是被公共性所迫而尊重公眾,而要主動依循藝術的公共屬性,參與國家層面價值觀的表達和培育,這樣更利於每個藝術家成就個人價值,同時也是藝術家的神聖使命。公共藝術的成功指數,完全與其正價值含量呈正比。這就要求中國公共藝術家將公共藝術自身的屬性條件,作為公共藝術創作的前提,在社會層面明確契合於“自由、平等、公正、法治”的價值取向,舍此無他,盡力避免零價值,消除負價值。落實到社會終端的個人層面,公共藝術的文化目標,則應該助益於“愛國、敬業、誠信、友善”的價值准則,令公共藝術的視讀者,倍增這方面的人格素養。
毋庸諱言,公共藝術因天賦的公共性,其正價值具有教化功能,這一點不可否認也不應被削弱。
公共藝術一如視覺的勞動號子,振臂而呼,慷慨贊頌,激勵意志,啟發創意,凝聚民眾。不要簡單地以為這是“政治挂帥”,美國、法國、英國、德國、俄國等世界各國的公共藝術莫不如此。
以坐標顯示,從零到N+,公共藝術為正價值,並且不是固定的,而是動態、活態地尋求價值最大化﹔而從零到“減”,則務求最小化,即要盡量避免公共藝術價值虛無,並消減負面累積。這就是公共藝術屬性決定的正價值產出規律。
萎縮的公共尺度
改革開放以來,中國公共藝術進入空前發展時期。但有一些現象,並不符合正價值的追求和體現。
現象一:公共藝術受市場左右,理念不鮮明,對正價值的主張不響亮,也不堅定。世界規模最大的城市建設,助推了中國公共藝術的蓬勃發展,也聚攏了一支個人素質良莠不齊的創作隊伍,其中不乏“淘金者”。對於城市建設紅利的爭奪,使公共藝術的發展從一開始就沾上了金錢的味道,被市場裹挾使之成為事實上的利欲重污染區。
屬於輜重藝術的公共藝術,自規劃論証、立項、招投標、承接施工、監理評審,到落成結算,所有環節都關乎成本及利潤,於是一些公共藝術受市場和金錢嚴重左右,常常將藝術性退求其次,顧不上專注表現正價值。市場和金錢因素至上的宏觀業態,導致中國的公共藝術在短短30多年間,實現了全球最大的建造量,同時也是最低的精品率。巨量擴增的分母,令稀罕的精品成為尷尬的分子。投入了那麼多的人力、物力、財力,卻沒給社會留下多少印象深刻的佳作,反讓人產生了公共藝術可有可無,即零價值的作品隨處得見,好的作品不多,不咋樣的作品卻又多得令人生厭的社會總印象,歸結出了四處“城市垃圾”“城市牛皮癬”的結論。由此可見,藝術家把持不了操守,藝術精神放鬆主張,錢再多也帶不來精品,換不來正價值。
現象二:爭名逐利之風盛行,競標者小眾壟斷,使全國公共藝術廣泛採集優秀方案的機制被遮蔽。公共藝術項目交付,一度受個人作品市場價格排序的“名氣”影響。名氣大,位高權重,便容易討得更高的預算、報價。於是,一些前去競標的無名藝術家,便高價買來名人名頭挂虛名,拉大旗作虎皮。很多公共藝術甲方,往往最終不顧及方案的正價值含量,而是折服於藝術家以往的權威性和知名度,競標者們則如同打牌一樣把心思放在如何摸到更大的牌上,公共藝術項目的簽約因此常常看人不看方案,或看方案的花哨不看方案的正價值。此種風氣也倒逼藝術家把急功近利的個人包裝當作項目競標的成本投入,下功夫辦大畫展、制造花邊新聞,或爭取專業機構、組織的名銜。由於年輕一代藝術家知識結構或資歷難分伯仲,局部彌散的爭名逐利風氣,有時頗有硝煙的味道。最終,少數較強勢的勝出者,成為全國重要方案的集中供源。競逐名氣導致的小眾壟斷,使全國公共藝術精品的生成機制被漏斗型收窄,廣泛採集優秀方案的機制被遮蔽。於是,但見許多城市的重要公共藝術,多出自同一批藝術家之手,同一方案放之四海被共用,各地作品了無新意與創意。財源滾滾卻江郎才盡的少數幾個“名家”,憑以往成功滾雪球般吸附更多新機會,要麼改編性抄襲海外同行作品,要麼重復自己的得意之作。公共藝術作品隻有量變,難見升華。
現象三:藝術個體中心意識強化,藝術的公共性被許配給私人性。為了凸顯個性、風格、形象,一些藝術家按文人畫家的精神和模樣塑造自己,強化著個體中心意識在公共藝術中的絕對比重。他們不在意公共藝術的正價值使命,試圖讓公共藝術不恰當地背負牢騷、抱怨,貌似要以公共藝術去針砭時弊,取代諷刺漫畫,而行隔靴搔痒式的鞭撻揭露﹔要不然,就率性幾筆,隨便勾張草圖打發某處空間,美其名曰“小品”,無意義、無厘頭,視覺價值和思想價值均為零。由於公共藝術一般體量大、環節多、工期長、涉面寬、成本高,是所有造型藝術中最具有工程屬性、最牽連納稅人權利的藝術,本不堪承受私人化揮洒或激情試驗,更危險、更不可取的便是公共藝術的私人留痕與把玩。悲哀的是,一些不幸淪為私屬結晶的公共藝術,還被一些甲方炫耀為名人效應的城市奢侈品,它們怪模怪樣卻堂而皇之地立著,讓納稅人長期為價值稀薄的私人試驗或“到此一游”式的個人標榜買單。
現象四:公共藝術被發包。公共藝術的工程性質完全適配包工頭的作業流程。利益驅使下,非藝術常常介入,有的包工頭命題雇佣藝術家,預制若干方案套餐,雇人收集招標信息,隨時編排標書參加投標,一旦中標,又層層轉包。這其中,為了利潤的算計,各環節難免偷工減料,粗制濫造。藝術家不滿施工方將材料減質降標而雙方沖突的事件時有發生。另一方面,公共藝術畢竟不同於一般的建筑工程,方案設計方佔有相當的話語權,這也限制了公共藝術工程在更廣泛的層面去競標、監理、作業。
無法苛求公共藝術陽光化的專業工程性質,但也容易借口市場經濟,令暗箱操作正當化。一方面,藝術勞動本身具有附加值無限擴增的合理空間﹔另一方面,公共藝術的投入與成本核算,極容易排除社會監督。例如,明明200萬可以預算清楚,因為加入了藝術家的知名度、藝術品的含金量等難以核算的因素,可以被數十倍、數百倍增為暴利。難有核算標准的利益空間,潛伏著伸縮度——有的公共藝術工程,明明一個形象足以表達,非要變成一組群雕﹔明明無需噴水或發光,偏偏要生出若干配置工程﹔明明3米的高度足矣,卻要長成13米或30米。很難說,這樣的方案是將藝術性放在了首要位置。
公共藝術的特殊生產機制,常常也原諒了裁判員和運動員的合體。中國的一些權威公共藝術家,同時具有監理、評審的權威資格,投標人與評標人互相熟悉,他們有時在不同項目前互惠互利地調換角色身份——你這次給我行方便,我下回替你開綠燈。公共藝術成為某種利益交換或輸送的服務台,自身的藝術性和正價值,很難優先保証。
現象五:以公眾之名推向社會。在公共藝術生成的過程中,因市場來路被不斷詰問,“群眾公示”這一方式便經常在公共藝術面世之前被用來擋箭,“市民喜歡”“百姓滿意”、得票率高,成為方案庸常卻能勉強推出的理由。一些媚俗作品,便借公眾之名推給公眾。殊不知,以公共藝術的正價值取向,來要求群眾的水平,是不能求取作品的正價值最大化的。公共藝術應該在公眾審美水平的平均基礎上,盡量體現藝術的高度和前瞻性。因為公眾的審美眼光、欣賞趣味和文化的價值取向也是動態的,不能為眼前暫時的“多數”,降低藝術的標准,迎合低俗與平庸,放棄精良的創作。公共藝術的價值始終應該以最大化的正價值為標杆。不然,貌似一度百姓喜歡的平俗作品就會泛濫,無法經受時間的檢驗。
公共藝術領域的不良現象,顯然同社會主義核心價值觀的理念相沖突。較之非公共藝術形式,不好的公共藝術對正價值的破壞更加有力,因為它的影響會倍增。正因為失守正價值底線,各地可見的相當多的庸俗公共藝術作品,還在持續釋放負面文化影響。我們要警覺公共藝術領域正價值理念不彰的現象,不急於催產作品,著力培育公共藝術生成的健康生態,努力營造一個正價值彰顯的公共藝術機制。
(作者系清華大學美術學院教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