把王爾德最著名的話劇《不可兒戲》搬上中國舞台,我首先想到的是故事完全契合中國現狀。王爾德的金句跟近年中國流行的段子有極其相似的地方,但網絡段子是散落的珍珠,而王爾德段子已經串成了精美的項鏈。
我一直好奇,為什麼中國搬演的外國戲中沒有王爾德。誠然,王爾德沒有莎士比亞、易卜生、斯特林堡的深邃思想和崇高地位,但他勝在有趣,是極少數能把高雅和通俗完美結合的劇作家。觀賞他的四部喜劇,會“笑得沒心沒肺”(蕭伯納語),但笑聲中夾雜著對社會和人性的嘲諷。
把王爾德最著名的話劇《不可兒戲》搬上中國舞台,我首先想到的是故事完全契合中國現狀。劇情中有一條主線是一對哥兒們採用化名到處泡妞,這在網絡時代已演變成全民風俗,每人都有意無意在網絡上打造一個不同的自己,通常是略微美化,但按照王爾德的理論,化名呈現的自我有時更加真實。(“男人談論自己時最不真實﹔給他一個面具,他才會展露真正的自己。”)
在王爾德年代,用名字作為面具最多隻能小試牛刀﹔到了網絡時代,這便派生出無限的可能。原劇中利用名字的諧音字開玩笑並暗示人物個性的套路(劇中最刻板的角色叫做“認真”,余光中先生譯成“任真”),到了諧音字無比豐富的中文裡,簡直如魚得水,如入無人之境。中國傳統文學對於角色的取名是非常講究的,我在翻譯該劇人物的名字時,便意圖嫁接原劇的套路和中文的韻味,比如我把傲慢的貴族老太太Lady Bracknell翻譯成溥夫人,把卑微的家庭教師Prism譯成普裡慎,於是就有了老夫人這句話“我是溥儀的溥,她是普通人的普,發音相同,所以我記得很清楚。”
王爾德的戲裡沒有窮人,隻有老貴族和新貴族,這種意識似乎跟當下中國關聯度不高,但你若把老貴族的理解范圍擴大,整個故事便完全成立。當然,很多人去看王爾德的戲,並不關注其社會內容,而是著迷於他那連珠炮式的語言。王爾德的金句跟近年中國流行的段子有極其相似的地方,但網絡段子是散落的珍珠,而王爾德段子已經串成了精美的項鏈。
王爾德段子在國內有時被誤解成勵志名言,有些譯本甚至把他的反話譯成了正面的話。從表面看,許多王爾德名言屬於三觀不正,比如“我挑選朋友的標准是他們的美貌。”“我年輕時還以為金錢最重要,如今年紀大了,發現那句話一點不假。”如此赤裸裸追求金錢美貌的宣言,為何受到追捧?那是因為王爾德是自嘲自黑的高手,這些話既是宣言又是批評,既抬了自己又貶了自己。這種高級幽默是經濟和文化發展階段的產物,如果擱到20年前的中國,或許會遭遇普遍疑惑,到現如今則不然。自從網上出了個王思聰,我猛然覺得在中國演王爾德的時機來了。
我把《不可兒戲》搬上中國舞台(6月4日-14日北京繁星戲劇村首演),不是為了追求正宗。正宗的事兒,留給英國戲劇人去做﹔我要做的,是揭開王爾德高級段子手的真面目,甚至讓大家覺得,他那腐國毒舌的外衣下藏著一顆浸淫於中國網絡的心。
□周黎明(編劇、導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