幾天前,出現在北京國際時裝周T台上的“老頭兒”王德順備受關注。照片上的他年近八旬,一縷長髯,滿頭白發飄在身后,赤著上半身,步履堅定地在台上走過,揮手回眸都力道十足,像一座隆冬的山。
接下來,他豐富精彩的履歷也漸漸浮出水面:上世紀60年代即成為專業話劇演員,也是中國最早一代模特的培訓老師,后鑽研啞劇和活體雕塑表演。
關注流行文化的人們還記得他是電影《狄仁杰》《飛越老人院》《重返20歲》裡那位年事已高的老人,貢獻了慷慨而到位的表演,不落窠臼。尤其在電影《冬》裡,他更是把一個孤獨老人在雪山中與魚、鳥和一個小孩之間的遭遇,刻畫得凜冽、肅穆,令人不敢直視。
一片贊揚和驚訝之聲中,我收到朋友發來的一條訊息,他告訴我三個名字:游本昌、王景愚、王德順。而與這三位名師緊密相連的字眼為:啞劇、獨角戲。
上世紀80年代,他們是當時公認的中國啞劇獨角戲三杰。1983年王景愚在春節晚會上表演獨角戲《吃雞》,1984年游本昌緊跟著獨自登台獻上《洗澡》,轟動一時。轉年,王德順便創造了世界上唯一的啞劇種類“造型啞劇”,並將自己的表演帶到了歐洲戲劇重鎮德國、法國。
他們三人各有自己的表演風格和創作視角。王景愚身材雖不高大,卻靈巧、敏捷,那一張極富個性的大嘴令人過目不忘,還有他的一雙大手,更在啞劇表演中佔盡了優勢。《吃雞》中他表演的內容是一個人准備吃掉一隻色香味俱全就是沒煮爛的雞,他使盡渾身解數對付它,一言不說,把一隻雞吃得天翻地覆。緊跟其后的游本昌隨后加盟啞劇創作和表演。他和王景愚相互呼應,一個演《幽默芭蕾》,一個就演《走鋼絲》,詼諧、荒唐,一時間成為舞台寵兒。王德順則開始了自己的游歷表演。此后,王德順以家庭劇團的形式開始巡回演出——丈夫表演、妻子編劇、兒子報幕、女兒鋼琴伴奏。一家人走遍了中國,走遍了歐洲,被人們稱為中國的吉卜賽人。
有關啞劇、獨角戲的新聞,從上世紀90年代起日漸微弱。1994年上海國際啞劇藝術節之后,這一藝術門類幾乎一直陷於失聲狀態,藝術院校中也難見相關的表演門類。我們也再難見到王景愚、游本昌、王德順等人的身影。中國的啞劇表演也似乎就停在了對夸張動作的模仿和再現上,沒能在創作上再往前走一走。直至今日,活躍在舞台上的這類演出中,幾乎再也難見中國人的身影。前陣子廣受褒贊的小劇場劇目《安德魯與多莉尼》《一個人的莎士比亞》等來自海外的劇目,其實就是這類作品——在藝術表達上,語言並不是絕對的必需,而一個人的能量往往可以超越我們的想象與所見。
我記得兩三年前,在北京蓬蒿劇場,看過一場由法國默劇大師菲利普·比佐出演的一部作品,有點像自傳體的一出獨角戲,劇中他再現了自己最初進入這行的原因。他自小跟著父親到處做街頭馬戲演出,有一天他突發奇想,想一個人扮演整個伊甸園。父親不信他,多年之后,他做到了。然后就在現場,我看著他用自己的身體,表演了蘋果、蛇、亞當、夏娃……也表演了與父親的離別和要獨自走下去的堅定。后來見過比佐一面,在咖啡館的吧台旁邊,他一如既往地安靜、無言,我不敢看他的眼睛,好像那瞳孔裡有可以照見自己的一面湖水。 (呂彥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