據稱,好萊塢導演斯皮爾伯格觀看《歸來》后哭了一個小時。自5月16日《歸來》公映,“你哭了嗎”被反復提及,有觀眾因為感人的愛情落淚,有觀眾因時代背景觸景生情……讓人哭是不是評判一部電影很好的標准?
【“歸來”系列評論之五】
電影《歸來》全片在“喚醒失憶馮婉瑜”的明線外,還有一條暗線——陸焉識歸來的“愈合”。這條“愈合”的暗線可謂是水下冰山,耐人深探。陸焉識的歸來,不只是“陸焉識”個人的歸來,他的歸來是一個父親和丈夫的歸來,是治愈愛人失憶的歸來,是使每一個家庭成員內心創傷得以治愈的歸來,是使支離破碎的家庭關系重新愈合的歸來。
細細咀嚼陳道明(扮演陸焉識)的戲份,我們會感受到《歸來》深蘊於內的力道。譬如陸焉識在舊時好友素珍家裡找照片,問到素珍愛人大衛近況,素珍說“自殺了”,在此,陳道明不用什麼繁復的表情和眼神,隻一個簡單的抬頭和無表情之表情表示“哦”(無奈無力到碰都不願碰,過了算數)﹔又譬如陸焉識對女兒丹丹的大度原諒,不只是人性寬容,不只是父女親情,我們聯想到他看到過太多的互相檢舉揭發,才更深刻體認到這是時代的整體悲劇﹔再譬如拿著飯勺找方師傅復仇,面對潑婦一般的方妻,他的悻悻而退,與其說是知識分子“秀才遇到兵”的軟弱,不如說是以為跳出了這個圈子找了半天發現還是在同一個大圈子裡打轉的無言。
陸焉識以平淡溫和的態度和語氣、無微不至的方式和巧思,愈合著一家三口的關系。隨著這些愈合一步步走向溫暖明亮,片子的勁道緩緩出來,陳道明的力道也緩緩出來。
陳道明在本片中的表演真味不在直射,而在折射﹔不在露出來的繁復似錦(如彈鋼琴那段戲,陸焉識從交織著微微激動既惶懼又帶著期待驚喜,到與愛人相擁而泣,再到喚醒再度失敗后的震顫、悲哀、絕望),而在掩下來的平淡如水。陳道明在本片中的表演精准到位,難度不在表演本身,而在表演前的深度構思。好比絞盡腦汁要拿什麼待客,想過端一壇凜冽勁道的陳酒,想過泡一壺苦后回甘的濃茶,最后還是端上了一杯溫開水,恰到好處。
然而陳道明並不回避陸焉識受過的傷:獲釋歸來后敲門的手背,傷痕猶在。外形上的傷如此,內心呢?陸焉識面帶春風客客氣氣地對閨女說話——他這麼見外,是我看片最難受的時候。
他的歸來本沒有使命,可他慢慢發現他歸來的使命就是把自己的傷折疊起來,包好,藏好,不要發任何的光,不要發任何的響﹔然后,完成自我使命:愈合妻子的創傷(明的是失憶,暗的是不原諒女兒,更暗的是被方師傅侵犯),愈合女兒的創傷(求得父親母親的原諒)。女兒坦白“是我告的密”后他略作停頓,響亮干脆地答道:“我知道”﹔聽到一聲“爸”之后的渾身微微一震,一句同樣在停頓后的響亮悅耳的應答“哎!”——比起“文革”那場巨大浩劫加諸其身的種種劫難,這實在是微乎其微的事情了。
陳道明——片子越往后看越是“陳焉識”而不是陸焉識——用溫和明亮的聲音和語調給婉瑜念信。伴著昏黃溫暖的爐火,他明朗溫暖的聲音緩緩流淌,如同旋開了鋼筆,在白紙上優雅輕柔地續寫那一封一封仍從遙遠的大西北寄來的信,筆鋒在雪白的信紙上鋪開了一片遼闊草原,當我們看到小馬駒掙扎著站在了開滿黃花的草地上,我們感覺,春天真的來了。
□趙琨(成都 職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