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貝加爾湖:原生態的自然,就是最好的保護

梁恩明

2014年01月03日07:39    來源:人民網-觀點頻道    手機看新聞

我最早聽說貝加爾湖,還是“文革”年間,老師在課堂上講“珍寶島”反擊戰,不知怎麼扯到了歷史上的西伯利亞,說那裡有個世界上最大的淡水湖,很美很美!其實,老師也不知美在哪裡!在那不能言美的年代,老師所說的貝加爾湖,給了我最早的美的想象。

許多年來,我都想前往,尤其是那年到了莫斯科,而真正成行,還是2011年,朋友約我。

去的時節,擬在深秋,說的是,那時霜葉最紅,天水最藍,可西伯利亞的寒潮,又讓我心悸。於是,把時間提前,我們中秋就去了。

隨旅游團乘夜航飛機到達伊爾庫茨克,是半夜凌晨,轉車去下榻的獵人之家——湖濱山庄,天已大亮。導游要我們上午休息,下午觀光。

進房間,睡意全無的我,扔下行李,就出門去。

門外的四周是白樺楓林,比沿途見過的更茂密。一根根挺拔的銀白樹杆,像玉樹蓬滿了繁茂的金花。嫩黃的嬌葉,在冷風中飄飛、招搖、細語,不像是老綠褪色,倒像是秋來新發,充滿了向榮的生機。

溝壑的對面,遠處的群峰,能見的藍天下,一望無際的,似綠葉凋盡、碩果累累熟透了的橘林,是一座座相聚而來的金山。

如此富貴的秋景,博大得就像是我一人的世界。

我順著一條金黃的林道走去。柔軟的地毯,金色通幽﹔透出藍天的穹頂,金碧高遠。人行其間,就像走進了大自然的宮殿。

一陣冷風掠過,飛卷的楓葉隨著風的旋律,上下狂舞,我就像沐浴在群蝶的追逐中,接受天堂的洗禮。

林道的盡頭,豁然開朗的一片遠綠,就是藍天下的貝加爾湖。

楓林覆蓋的山巒,沿著湖邊蜿蜒遠去,濃縮到天邊,宛如一綹早現的晨曦。

明亮的淨空,緩來的氣流,那是風的動影。

幾隻白鶴在湖濱的上空低翔,貼著水面,去了又來,久久徘徊,像在探索水面弄影的金山,又像在追戀滑去水面的雪影。

輕紗般透明的朝氣,在湖面淡淡揚起,在晨風中忽悠,在光亮中散去。

第一束霞光閃現,湖心牽起一條迎我而來的彩帶,光波在水中跳躍,慢慢向泛藍的湖面浸染。當天際下托起日出的山坳,瞬間變紅,楓林紅得透亮﹔當朝陽冉冉升起,金燦的群山與耀金的水面連成一片的時候,大地與天空仿佛一起在燃燒。

這就是貝加爾湖的早晨,是我見過的最原生態的早晨。

記得老師那時還說過,這裡有取之不盡的寶藏。可老師那時不會想到,而今這裡真正成為人類寶藏的是水,是這深似海、清如潭,取之不盡,足夠人類存活一個世紀的淡水。

幾百年前,誰要把水看成寶,那他必定是瘋子,就連這無邊無際的森林,當年也隻配流放者光顧。蘇武牧羊、被逐放的俄國十二月黨人都來到過這裡。這片無人踐踏、無人開墾的黑土地,自我封閉,反倒成了人類的稀缺。

聽說這泱泱大湖裡的天然純淨水,而今賣給西歐的現價,已經超過了中東地底的石油。紅鬆木在世上早已視為珍貴,而這裡像白樺林一樣滿目皆是。

大自然對自以為有職責保護它們的人類,真是在諷刺!什麼是自然保護?原生態的自然,人不去踐踏,就是最好的保護。

美國為什麼有那麼多的自然資源,封閉起來不開發?

普京為什麼敢與世上任何強國較勁?那是因為他們有西伯利亞封閉起來,保護得很完好的自然資源。哪像我們,沙塵暴已逼進京城,北方城市缺水正在沉陷,莫說跟別人較勁,就是自己子孫后代的生存恐怕都成問題。

歸途中,我在透進霞光的林間,發現了一塊懸吊的長方形木板——大約是給露宿的游人搖睡的秋千。我好奇地睡躺上去,合眼輕蕩。拂面的落葉,蕭蕭而下,細雨般清涼。

須臾間,鹿角號聲響起,穿林的嗚鳴從住所的那邊傳來。日出狩獵的傳統聯絡信號,而今變成了賓館裡叫醒游客的晨鐘。

林間有了嘰喳的人聲,還有踏響落葉的腳步聲。當我被身邊的笑聲驚開雙眼,看見的是兩個俄羅斯姑娘,頭戴白邊翻翹的藍帽,身著海魂衫,手揚雙管假短槍,嬉笑中向語言不通的我比畫。裝扮“海盜”的她倆也是游客,但在她們的土地上,我還隻得起身謙讓。可她倆連起碼的回謝都嫌多余,就交替匍匐在晃蕩的吊板上,各自展示出耀武的英姿,還不時地把槍口朝向我,相互攝影。她們那嫵媚中張揚的霸道,嬌羞中流露的野性,都再現出她們先輩的鐵血。

這天下午,我們來到了安加拉河畔,貝加爾湖唯一的出水處。

清藍的河水,從我們腳下流過,方向不去鄰近的大興安嶺,像害怕我們折騰似的,去了無人問津的北冰洋。上帝都在嫌棄我們,所以我們從來不相信上帝。

兼職導游基馬——一個牙科醫生,在堤岸上用流利的中文給我們講述貝加爾湖的古老神話,給我們講述貝加爾湖的歷史。他待我們的真誠,就像我們的朋友。我甚至懷疑金發藍眼的他,天生就有我們的血脈。同伴們有問,他必答。哪怕是最不好回答的那段混沌歷史,早年老師沒給我講清楚的那段朦朧歷史,他也答得很坦然:“這地方最早是中國的,三百五十年前,應該是。”他說得肯定又准確。我敢說,我所有的同胞聽了都像我那樣兩眼發直,如同中樞神經短路。

一個北京來的老奶奶,站在我旁邊,喃喃低語:“這是我們的,我花錢來看我們的。”她難過得幾乎快要掉眼淚,就像自家的田產歸屬了他人,自己還要去租賃那樣心酸:“我要知道這是我們的,我根本就不該來。”

什麼是愛國教育,站在別國的土地上,目睹原本是屬於自己國家的領土,這就是最好的愛國主義教育。誰說我們的民眾不愛國?“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當年把這片疆土贈送給“友邦”的,絕不是“家奴”。

我們的近代史就有這樣滑稽:多次輸了外戰,賠款多,割地少,而恰恰是在贏得了為數不多的抗戰,在歡慶的喜悅聲中,為敬鬼神而遠之,我們放棄了當年視之為不毛之地的貝加爾湖,放棄了外蒙,還有琉球。《尼布楚條約》,大約是我們近代史上簽訂的一系列喪權辱國的條約中,最受史家認可的條約了,可恰恰又是這個條約,把這大片人見人愛的疆土,界定給了鄰國。

先人的短視、無能,讓我們現在才感覺到了資源的匱乏﹔而我們現在的不爭氣,失去的又將是我們子孫的未來。

伊爾庫茨克城中的街邊花園,過往行人都能瞻仰到一座銅像。他一身戎裝,肩披俄式軍大衣,叉腰俯視前方,那深邃的目光,仿佛已經穿越了他在世的時空。

這是誰?有人問。

基馬答:俄羅斯的大英雄,高爾察克。

我腦子一下蒙了,轉不過彎來。高爾察克,不就是我少年讀蘇聯小說,還有記憶的反叛紅色政權的白匪軍總司令嗎?而今在俄羅斯怎麼變成了大英雄!

銅像之下的基座浮雕,是兩個執槍對峙、刺刀相交的戰士。一個白色軍服、一個軍服紅色。我仔細地端詳過他倆麻木對立的形象,不知其意何在,問基馬。他說:“是兩個兄弟在打架。”

十月革命后,蘇聯經歷的那場紅色政權保衛戰,風卷殘雲,自以為是千秋偉業,誰知,而今在俄羅斯后人眼裡,竟然視同兒戲,就像在回看兩個兄弟打架。被打入地獄的高爾察克,反倒置身在上,好似勝利者。這難道就是當下俄羅斯人對蘇聯那段歷史的評價嗎?

我困惑地指著花園裡邊的另一尊銅像,又問:“那邊紀念的,是不是打架的另一個兄弟?”

基馬說不是。他說:“那也是俄羅斯的英雄。”

花園裡邊,燃燒著長明燈,還有人在祭拜的那尊雕像,是衛國戰爭中,西伯利亞紅色軍團的一位將軍。當年莫斯科保衛戰,如果沒有他率領西伯利亞紅色軍團及時趕到,那段戰爭的歷史可能會重寫。俄羅斯人至今很尊重那段歷史。

驚天地的內仗,在這裡被淡化得一錢不值﹔泣鬼神的外戰,成為他們衡量人死后或重於泰山或輕於鴻毛的唯一標尺。

有趣的是,基馬還告訴我們,當年反叛蘇維埃政權與高爾察克齊名的鄧尼金,逃亡去巴黎當寓公。當蘇德戰爭開打時,他竟然拒絕了德國提出的合作游說,說出了連納粹都瞠目的壯語:二十年前,如果你們來幫助我,我會感激你們的。可今天,為了俄羅斯,我隻能與蘇維埃一起同你們戰斗。

這就是俄羅斯的民族情結,國家利益至上。

高爾察克當年兵敗伊爾庫茨克的結局,比鄧尼金悲壯。他被紅色政權槍斃,尸沉於貝加爾湖冰窟。這是我知道的。可我不知道的是:他在日俄戰爭和一戰中,曾率隊英勇擊沉過無數敵艦﹔更不知道他是世界頂級的航海專家,為俄羅斯征服北冰洋作出過巨大貢獻。

勝利者寫的歷史,畢竟不能長存﹔失敗者被歪曲了的歷史,總會正本清源。有些被時代湮沒了的人物,就是上帝也沒有遺忘。

還是在伊爾庫茨克的城裡,一個教堂的院內,草坪上豎著兩塊漢白玉墓碑。碑記的亡人,年齡都不大,不足五十歲。是誰?逝后能安息在這裡!

基馬告訴我們是十二月黨人。同伴們聽來大都茫然,不知是哪路神仙。唯有我的朋友從草坪上採來一束黃花,敬獻於墓前。

我聽說過這批俄國最早的民主斗士。他們是俄羅斯貴族,有的還是皇親國戚,在俄法戰爭中幾乎都是功臣。就因為他們打敗了拿破侖的軍隊,到西方接受了民主熏陶,回國后反對沙俄專制和農奴制,結黨武裝造反,失敗后又大都被流放到了西伯利亞的貝加爾湖。這裡流傳著他們妻隨夫走,患難與共的許多動人故事,但他們流放后的真實生活,知之者卻甚少。

旅游的第三天,我們來到叢林腹地的一個小鎮,那是三面楓林環抱,一面向著貝加爾湖的小鎮。

鎮上沒有街市,也不像住過市井人家。長溜的緩坡面隻有十來處木質建筑的庭院,其間有教堂、學校、打造鐵器的作坊。與其說這裡曾經是集市,不如說它更像叢林裡的文化中心。

若沒有導游帶路,誰也不會找來這裡﹔若沒有我們的到來,這裡不會有人氣。小鎮已人去樓空,成了游人的參觀點。

我們走進一處又一處庭院,隻感覺到楓葉飄落的寧靜。

庭院馬廄裡擺放的雪橇、木樓裡鋪設的花色地毯,與基馬給我們講述的西伯利亞土著人早年牧漁狩獵、酗酒械斗的蒙昧生活相去甚遠,那高聳的教堂更像是天外來物。

基馬又帶我們走進簡陋的學校,就一間教室,十來張低矮的桌椅。他手指后排說:他爺爺的爺爺也在這裡上過學,他小時候讀書就坐在那裡。

二百年前的西伯利亞,冰天雪林,誰會來此傳教辦學?

我記得小時候看過一部蘇聯電影《鄉村女教師》,講述的是一位純情少女,把自己的一生,默默地獻給了西伯利亞,獻給了基馬爺爺的爺爺——那些蒙昧的孩子。可我不知道,在這位天使到來之前,這片文化的荒原早就已經有人開墾了。那就是十二月黨人。

基馬回指我們走過的一個庭院,告訴我們:那裡曾經住過一位將軍,很有名的十二月黨人。他落戶來這裡,這裡才有了集鎮。他在這裡建教堂傳教,讓土著人知道了人世間還有天理﹔教土著人打鐵,制造農具,讓土著人過上了農耕生活﹔他的妻子教土著人識字,讓土著人懂得了風怎麼會吹,地球怎麼會轉。

基馬不停地豎起大拇指夸他們是好人。

可我很難將教室裡紙糊的破窗、昏暗的油燈,還有牆上那小孩幼稚的圖畫,與一個出沒於宮廷的貴夫人相連,更難把將軍的英姿還原在爐火燃燒的鐵匠鋪裡。而這,恰恰又是十二月黨人在生命的最后歲月裡發出的光和熱。

或許,當年這裡的民眾並不知道他們怎麼會來到這裡,但他們來到這裡,耗盡心力所做的啟蒙,卻得到了當地民眾深深的愛戴。

聽說小鎮每年都要舉行一次打鐵比賽。朴實的民眾,每年就是用這種方式來紀念他們心中的普羅米修斯,就像我們端午節劃龍舟紀念屈原大夫那樣,世代相傳。

我們來到湖邊。湖邊的空壩上,還燃燒著一爐熊火,一個滿臉絡腮胡的俄羅斯壯漢正在給游人表演打鐵的技藝。他身后牆上記載著今年打鐵比賽的人數和排名,一長串,那麼醒目。我遠遠望去,就像是一頁民間史冊把十二月黨人的功勛,銘刻在了那裡。

伊爾庫茨克,這個遠離莫斯科的州府,最容易鬧獨立的邊陲,在蘇聯解體時,竟然沒有脫離俄羅斯,自立為國!不知是十二月黨人在這片蠻荒的土壤裡,最早播下了俄羅斯文化的種子,還是這片土地上的人們,與十二月黨人有剪不斷的魂影?

也許,十二月黨人,當年自己也沒意識到,他們來到這裡所做的力所能及的平凡事,對以后的俄羅斯民族有如此大的貢獻。十二月黨人的后人誰也沒能見到這一天,因為蘇共執政后已把他們斬盡殺絕,世上早已沒有他們的一個后人了。

昨夜下過一場大雪,這裡的楓林紅了。我的朋友說:那是十二月黨人的血染紅的。

還處於封閉狀態的奧利紅島,是貝加爾湖最大的湖心島,要上島的我們都很興奮,沿湖奔波了幾百公裡,誰知到達后,見到的卻是另一番景象。

這裡沒有楓林,也沒有油亮的黑土地,細雨灰蒙中的深溝淺壑,岩烏石黑,光禿禿的。到了湖邊的野渡碼頭,才見一處工棚,我們剛下車,灘頭就跑來了幾條黑狗,團團圍著我們的行李箱尋食打轉。

雨淋的碼頭上,風很大,手握的撐傘像要把人牽跑。湖面的卷浪,海潮般飛涌,扑向亂礁,濺起一團團如煙的水霧。我們乘坐的渡船,上去就喝西北風,跟上島換乘的車一樣,都老掉了牙。

上島的坡面,枯草秋黃,一坡連著一坡,黃崖崖、濕漉漉地起伏向盡頭。

車行的泥道,是車自己在草地上碾出來的,一路泥漿飛濺。

泥道上跑的老爺車,渾身都是毛病,不是在溝槽裡“打擺子”,就是在爬坡間“哮喘”,或者在順坡俯沖中“瘋癲”,還時常熄火。司機手拿搖柄,要不停地去車前伺候。

到達的村落,是些亂七散八的小木房,據說這還是當年成吉思汗的鐵騎掃向歐洲留守的隊伍搭建的。一片經久年衰的陳跡。

我們住進的庭院,稱得上這裡的皇宮,連排的木房裡,什麼都沒有,門外就是世上最大的淡水湖,可房間裡還缺水。兩個腰粗的鐵桶,一個隻盛有半桶淨水,另一個是空的,是用來接盥洗用過的廢水的。

陰風怒號的孤島之夜,我與朋友一步也走不出去,晚飯后就坐在陋室裡,喝著自帶壺具煮泡的清茶,閑聊。從上島的荒涼,扯到當年“棒打?子瓢舀魚”的北大荒﹔從陸游的詠梅,跳到馬致遠的枯藤老樹昏鴉。他突然問我,什麼記憶,最耐人尋味?

我說:飢渴中的幻想。我對他說起早年當知青,住在山巔的知青點,比這還破舊的茅屋裡。每遇風雨之夜,幾個難眠的同齡人就偎在被蓋裡瞎吹,吹的主題不離女人、美食。那欲求不可得的幻象,那“閱盡人間春色”的夢想,現在不可再有,倒成了美的記憶。

他沉默地想了想,點點頭,也給我講了一件他難忘的小事。“文革”年間,他北大畢業,發配去中蘇邊界的軍墾農場。說起那時的風雪之夜,他最大的奢求就是去地窖裡拿一個儲藏的好蘋果。盡管他常能吃到蘋果,可他沒法吃到一個好蘋果。他遇上了一個農村來的,又左得出奇的排長。他說:這位好心人,每周開一次窖,把壞了的蘋果拿出來分,好的留著﹔好的壞了,又分。結果一窖好蘋果,全是爛了吃。他邊說邊笑,我也跟著在笑。他笑得比我開朗。

次日清晨,我們爬上丘頂看日出,轉陰的天色,什麼也沒看見,隻呼吸了一大早的新鮮空氣。中午去湖灣的灌木叢中野餐,有人就開始抱怨:這麼原始的地方,怎麼不開發?

昨天就有人不停地問過基馬:這裡怎麼會沒有風景?這泥濘的草地怎麼不修公路?這茫茫的湖邊怎麼不建別墅?基馬除了聳肩攤手表示抱歉,就是一臉的苦笑。他能解釋什麼呢?這片優質的水域除了封閉式的保護,任何開發都是污染。這裡的湖風能掀起海浪,把人吹跑,樹還能生根嗎?這裡給人的,就隻能是光禿禿的山丘,天荒水茫的一片蒼涼。

避風的湖灣,騰起了青煙,斑斕的灌木深處好似有了人家。飄遠的青紗,靈動在風中,你感覺不到那是污染。

這時,天色已轉晴,若還在雨中,看出去的還是昨日車窗裡見過的荒涼,那同伴們的抱怨還會不斷。

西方人喜歡晴日觀景,他們說陰雨晦色給人以憂郁。人以物喜,心隨物換,那人還是萬物之主?蘇軾觀西湖:晴方好、雨亦奇﹔曹操觀滄海,看的是氣勢。時時是美,處處是美,是我們東方古賢超然於物,脫俗的心胸對大自然的博愛,是“天人合一”的大智。可惜,我們現代人的美感幾乎都被西洋人同化了,幸虧,對形而下的物美直覺還在,還能把原生態的綠色食品,視為珍品。昨晚的燒烤牛肉,原汁原味的新鮮,我吃得滿口冒油,同行的朋友拍掌取笑,說我來這裡是在“打牙祭”。

今天湖邊的野餐,更是資格,連干柴燒紅的地灶,也是亂石現壘的。敞口的鐵桶裡湖水煮湖魚,橫生的野趣,就像林中拾柴的同伴唱起的《烏蘇裡船歌》,盡管湖面不見打漁船。

魚湯起鍋,盛進了木碗。眾人品嘗的第一口,都在叫絕。

“好燙”,有人搶嘴還在驚叫。人,在這瞬間,返璞歸真,回到了大自然。

可他們多喝幾口,喝多了,就有了雜音。有人說:“這湯裡該放點蔥花、胡椒。”

還有人說:“該再加點味精。”

七嘴八舌的添加,人,又在自我追求的享受中,不知不覺地遠離了大自然。

唯有我的朋友,這時,倒獨有幾分仙氣。他把柴火烤熟的鱸魚,攤在石板上,輕撕一層黑乎乎的魚皮,手拈幾絲細白的嫩肉,慢慢送進嘴裡。那目無一物的飄然,宛如竹林七賢,逍遙在山野裡,融匯在天水間。

我恍然頓悟:天人合一,非我能及﹔蒼涼美也不是人人都能感悟的。沒有苦其心志的人生磨煉,沒有遠離欲望的自我超脫,你回不去大自然,就是回去了,你也感悟不到天地的空靈。

 

(原文發表於《青年作家》2012年9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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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責編:王倩、文鬆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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