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日中国的一大景观,就是人人成为“低头族”。无论在地铁里、马路上,还是在大学的自习室、医院的候诊区,到处都是低头看手机的人。智能手机似乎成了一个魔盒,人们像贪心的猎人般不停追逐魔盒里释放出的兔子,最后被带入幽暗的森林深处,四顾茫然。
这片一望无际的信息森林,叫做移动互联网。这是一个崭新的领地,历史和经验无法给我们太多指导。专家说,人类从直立行走到2003年所创造的知识,总计才5艾字节(1艾字节=10亿GB);而2015年,全球网络数据流量每年就将达到966艾字节。当信息的汪洋大海呈现在方寸之间的手机上,无处不在地环绕于我们周围,又怎能不带来生活方式的冲击?
对“低头族”最严厉的批评,来自忧心忡忡的人文主义者。他们认为,智能手机破坏了人的主体性,使人丧失了全神贯注的能力。美国小说家冯尼格曾在上世纪的一篇科幻作品中描述:未来的人们为了弥补智力上的不平等,要求高智商的人在耳中佩戴微型干扰器,每隔20来秒便放出刺耳声响,使他们无法深入思考任何问题。而现在,手机仿佛是每个用户的干扰器,每一次提示音的响起,都像一个强行插入的休止符,无论你此刻是刚端起一杯沏好的茶,还是正沉浸在思接千载的阅读中,都需要停下来,查看新的信息。
不可否认,移动互联给我们带来了极大的便利,驾驭技术、适应时代而不是消极躲避,才是正确的态度。事实上,历史上任何一种新技术的出现,都会有人以各种各样的借口批评它。当印刷术带来报纸的普及、当电视机开始占领客厅时,都能听到这些被称为文化保守主义者们的愤怒谴责。而同样不可否认的是,迄今为止,尚未有哪种技术像移动互联一样,对人们的注意力产生如此大的影响。拥抱新技术,同时捍卫我们的专注力,是移动互联时代降临时需要一起出击的两条战线。
专注力是健全人格得以发展的前提,也是人类创造任何一项文明的基础。《庄子·达生》里记载了一个小故事:孔子到楚国去,在林中看到一位驼背老人正用长竿粘蝉,如臂使指。孔子惊讶之下向老人求教,老人说,我一心只注意蝉的翅膀,从不左顾右盼,绝不因任何事情改变对蝉翼的注意,经过长期练习,自然会成功。孔子听后,对弟子说了一句流传久远的话:用志不分,乃凝于神。这八个字,后来也有人用在围棋大师吴清源身上,意谓心志不被分散,才能凝神聚气。对需要专注工作的每一个人来说,这句话都值得听取。
智能手机只是信息化社会的一个符号或者缩影,怎样在碎片化的时代思考,如何涵养宝贵的专注力资源,才是真正要紧的问题。早在30多年前,当代艺术家谢德庆就曾完成过一系列惊世骇俗的行为艺术作品,其中一项是:每小时打一次卡,一天打24次,坚持一年。他试图以这种方式提醒人们,现代生活可能被切割成怎样的碎片。我们在生活和信息的碎片中穿行,也需要在碎片中补缀生命的意义,拼凑完整的价值图景,让时光不必像斑驳芜杂的马赛克一样填满我们的回忆,让人文精神不会在大数据的冲天巨浪下摇摇欲坠。做到这一点,请从节制使用手机开始。
《 人民日报 》( 2014年12月15日 04 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