据说现在新的“四大找抽”,有一条便是“骂《小时代》”。该电影我没看,理由跟不看春晚一样,但网上的骂战实在欢乐,而且有意思。
先说个判断:在我看来,《小时代》气势汹汹,是以郭敬明为代表的亚文化群体,向主流文化壁垒发起的一场攻坚战。这或许是他们的中途岛,或许是他们的滑铁卢,游戏没结束之前,谁负谁胜出只有天知晓。
在此之前,小四带着小粉丝们读书看杂志,自在年华倒影里逆流成河,着实不关旁人的事。这个社会的阅读分众如此彻底,各个亚文化群体的选择几乎绝不重合(我创办阅读邻居以来的分享经验也印证了这一点)。电视也一样,看神剧的看美剧的看韩剧的各自各精彩。今时今日,唯有电影,才是能在几乎所有群体视野里同时出现的猎物。
电影是商品,也是艺术品,既是即时娱乐,也考验演技,还承载价值观。个人认为,在别人谈论电影某种属性时,硬拿别的属性说事,试图一白遮百丑的,当属耍流氓。
《小时代》是不是真的宣扬物质至上的价值观,我不知道。郭敬明对周黎明的回应中并不承认这一点。不过,小四及其粉丝(包括影片的策划人)都一再强调“赚到钱,就是有才”,曾经抄袭算什么?得不到艺术上的肯定算什么?平民出身而能炫富,“我就是这个时代的中国梦”。
有人形容小四粉丝的攻击与反驳是“单曲循环”,因为来来去去就是“书卖得好”、“票房高”,要不就是“你们这些老人看不懂”——这些话里透着两个要素:消费主义与青春无敌。
中国社会有很多层面。就消费层面而言,早已是绝对的“后喻社会”,一切以年轻人的时尚为核心。今年上半年影院收入轻易突破100亿,而且东风压倒西风,国产片收入超过60%。而创造奇迹的这些影片,又很难让人以票房之外的其他标准去为他们喝彩——香港导演杜琪峰给了上半年的华语电影一个词评价:nothing。不禁让人想起繁华热闹十多年的中国足球顶级联赛,从甲A到中超,似乎除了金钱堆砌出的泡沫,留给中国足球的也是一片虚无。
《小时代》的热销是人人意料之中的。小四的市场号召力不必靠这一部电影处女作证明。这一次的热闹只是将这个亚文化群体的实力与软肋同时充分地呈现于世。他们有钱,他们年轻,他们倚仗这两样攻城掠地,喊打喊杀。狙击他们,或被他们狙击的那些老人,就像一座座孤岛,任洪水漫过,却不肯没顶。
这是两种价值观的交锋。“我这么年轻就赚到这么多钱”的自我迷恋,以庞大的销量与粉丝群向已有的艺术标准宣战,这个亚文化群体意气风发,不可一世。较之已然“暮气沉沉”的八○后,这些九○后孩子们拿着不是自己挣的钱,更能掀起新一轮消费狂潮,虔诚地祈祷期盼“教主”千秋万代,一统江湖。
然而我不愿将之书写为两代的交锋。没觉得新晋导演郭敬明及其粉丝的辩护词很耳熟么?有观众的电影就是好电影,这不是冯小刚导演多年坚持的信念吗?批评者都是出自“嫉妒”,伙颐,这话余秋雨说过,陈凯歌说过,张伟平说过……正太萝莉们,能整点儿新鲜的不?难道这些陈词滥调,也像易卜生笔下的梅毒,会代代相传?
小孩们也不见得真信这个,只是面对大人们的苛责,他们有着莫名的委屈:我们热衷耽迷的物事,你们怎么就那么不解风情呢?“我也有话要说”是每一代年轻人的呐喊,而且底气十足,因为未来必然是他们的,“等到我成为主流的那一天,哼哼……”来不及了,他们现在就想成为主流。
前年在某大学上课,问一群研究生:有人喜欢郭敬明吗?某女生答喜欢过。那为什么后来不喜欢了呢?“我觉得我都读了文学专业,喜欢他太不好意思了。”
于是想起某年在北大迎新典礼上,一位女同学坚持说三毛如何如何好,我导师道:同学,读完这四年,如果你还坚持喜欢三毛,那才是真喜欢。
所以未来是年轻人的,但年轻人也会变。“谁没年轻过啊?你们老过吗?”我听姜文说的。这些年小四的粉丝成功地基本控制在20岁之下,铁打的小四流水的粉丝,八○歌罢唱九○,当然这也是一种本事。我一位同事评价得甚是:郭敬明的特点就是“拒绝长大”,他是这个物质社会里的彼得·潘——只有小孩儿才有一心迷恋物质和简单情感的特权,为了一辆火车他们能遍地打滚,几颗糖的诱惑就节操无下限——我那三岁的儿子基本上是这样。难得三十出头的小四还保持着如许的童真。
我其实真没有太多话可说,面对这种单纯的迷恋:青春对物质的迷恋,粉丝对偶像的迷恋,群体对消费的迷恋,一切的别的价值都像是大人们老套的说教或眼红的告白。说这些有什么用?路人怀疑地问。可为什么啥事都要有用才去做?自命为鹦鹉的史航说得好:每个人踩到屎都有蹭鞋的权利。
或许得等亚文化群体成员无奈地被推入独立生活,推入最难就业年与低薪新鲜人,他们才会明白商业社会不等于消费社会,商业社会的英雄一般也不是低技术含量的煤老板。
另外呢,小四,彼得·潘最后也没有能HOLD住他身边的小朋友,你还能当多久孩子王呢?我以一个四川省富顺县老乡及富顺县第二中学校友的身份祝愿你,慢慢成长,但总得成长。
专栏作者简介:
杨早:北大文学博士、中国社科院副研究员。《话题》系列丛书主编。是目前活跃在各大媒体的知名文化学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