蔡華偉制圖

　　鄉愁，是一種記憶，一種經久不衰的情愫，一種歷久彌新的期待。望得見山，看得見水，記得住鄉愁，道出了今天無數人的同感。沒有鄉愁的土地是蒼白的，沒有鄉愁的國度是缺少根基的，一個失落了鄉愁的人，一定會失魂落魄無家可歸。

　　隱隱的思念，幽幽的愁怨，濃濃的情感，鄉愁是水墨畫一般淡遠縹緲的思緒，像一個溫柔妥帖而不忍割舍的心結，懸在你的心空，若隱若現，忽近忽遠，又刻骨銘心，牽腸挂肚。走遍天涯海角，鄉愁是你山清水秀空明澄碧的鄉村，村口那如同古柏古鐘古井一般蒼老的長者﹔閱盡世間萬象，鄉愁是你無法銑削的膚色、瞳顏和不改的鄉音。少小離家去，鄉愁是魂牽夢繞的娘親﹔老淚落濁酒，鄉愁是無以排解的愧，是風塵不變的情。

　　（一）

　　鄉愁是根，拴著你的魂。

　　醉入江南北國風，夢裡煙堤雨打舟，鄉愁是長河上的落日，大漠裡的孤煙。那一筆古道西風瘦馬，那一撇小橋流水人家，那一聲忽對故園花、把酒問青天，讓你的鄉愁從心底向眼鼻處彌漫，酸酸扯扯的。那山那水那家鄉的味道，讓你的鄉情濃得化不開、揮不去。丁香花愁得嬌妍，茉莉花開得清純，讓你心有柔腸千千結﹔漫山漫坡的映山紅，滿田滿地的紫雲英，讓你心如花海四季有芬芳，人生從不少顏色﹔梨樹桃樹李樹杏樹你爭我讓落英繽紛，點染起無邊的春色，雨綿綿情深深人惆悵。

　　鄉愁是陝北的窯洞、塬上的雪，每一處皺折裡都藏著你的愛恨你的離愁你的念想﹔是林中的澗，澗中的石，石上的泉，泉上的花，是港裡的魚溝裡的蝦，窯中的炭河邊的沙，長鳴的蟬鼓叫的蛙，每一個性靈都曾滋養了你的基因你的細胞。

　　鄉愁是記憶裡的新娘，心上有個秋，孤燈愁腸天各一方，小小的郵花、窄窄的船票牽著你飄搖的心箏，矮矮的荒塚、淺淺的海峽圈住你漂泊的心航。鄉愁依稀鄉愁依稀啊，生鏽的思念是夢裡雙親那老得不能再老了的蒼顏，是霧裡故鄉那想都想不真切了的衰容。桂花井的黃花是否還那麼夭夭灼灼燦燦艷艷，蓮花塘的荷葉是否還那麼田田圓圓擠擠密密？月亮灣的老牛是不是還堅定地昂立在山包等候暮歸的牛娃，大田畈的鼓陣龍隊是不是還蒼勁依舊威風不減？

　　總以為一切都還在，其實一切都已經不在﹔總以為一切都來得及，其實一切都正在過去﹔總以為故鄉還記得自己，卻不知故鄉早已老去，老得連年輪都爬滿了蛛網，結網等你的蜘蛛老得舉不動胳膊了，連萬古塘裡那隻你曾嬉戲過百次的千年老龜，都把自己晒成了堅硬的老殼。

　　樹高千仞，落葉歸根，守望是鄉愁的諾言，張望是鄉愁的姿勢。元宵的湯圓年夜的飯，端午的粽香臘八的粥，中秋的明月清明的雨，老老少少男男女女的鄉親們都在等候一場隆重的典禮——你那一聲，一聲暌違太久的長哭。

　　（二）

　　鄉愁是詩，滋養你的心。

　　蒹葭蒼蒼，在水一方，鄉愁是《詩經》中風雅的霜露，詩滴點點，愛意行行。楚辭漢賦意境奇幻，唐詩宋詞韻味綿長，字字是鄉關，句句是村煙。愁心滿懷淚沾襟，鄉愁是慈母的手中線、游子的心中吟，是濁酒一杯家萬裡、日暮鄉關煙波愁的長嘆。遙望故國霜凝眉，固守邊城雨滴心，鄉愁是秋寒裡的南飛雁，笛聲中的征夫淚，是馬上相逢憑君傳遞的口信，烽火連天貴如萬金的家書。近鄉情更怯，不敢問來人，鄉愁是詩的淚珠，落地成花，是少離老歸未改的鄉音做依稀的辨聽，是碧流行舟飛入的柳絮做酸澀的問詢，是歸鴻聲斷殘雲裡的憂傷與怨恨，是子規啼血東風裡的忠誠與堅貞。

　　曲中聞折柳，何人不生情，鄉愁是心的低吟，是清平樂、念奴嬌、涼州詞的詠嘆，是雨打芭蕉夜、江楓漁火愁的獨酌。千江有水千江月，鄉愁是床前明月、江南明月拂拭的秦磚漢瓦，是天山明月、海上明月巡視的吳江蜀道，是高懸玉門關、瓜洲渡、寒山寺、白帝城上空的不老月，在長河中穿行。萬裡無雲萬裡天，放眼西北，鄉愁是金戈鐵馬氣吞萬裡如虎的西域邊塵﹔遙望東南，鄉愁是驚濤拍岸卷起千堆雪的赤壁故裡。

　　鄉愁如歌，是帝王將相西皮二黃的大氣豪邁，才子佳人黃梅戲裡的義重情深﹔是蒙古長調信天游川江號子的悠遠曠達，是蘇州評彈嶺南絲竹的意趣橫生﹔是龍船調的輕飏對答與採茶舞的婀娜顧盼在作撩人的纏綿﹔是蝴蝶泉邊蘆笙小伙與彝族阿細在跳月，天山腳下維吾爾族哈薩克族兄弟的對唱﹔鍋庄旋子在歡慶，壯族山歌在迎客，傣族孔雀在起舞，侗族大歌在伴唱，一個民族的五十六群兒女在吟唱鄉戀。

　　（三）

　　鄉愁是經典，留住你的記憶。

　　中國是經典的國度，經典是鄉愁的母體。周口店遺址、河姆渡文化、高昌國古城，串起先人的足跡，一個民族的鄉愁從這裡出發﹔西安半坡新石器，安陽殷墟甲骨文，古老民族的鄉愁在這裡集結。故宮頤和園，長城圓明園，避暑山庄大運河，文化的鄉愁斑斕繽紛。四海神游，鄉愁是五台山的仙風道骨，龍門石窟的斑駁滄桑，雲錦湘繡的精巧靈秀，普洱茅台的香韻綿長﹔是四大發明的智慧，是四大書院的靜雅，是《四庫全書》的浩瀚，是四大名著的醇香，是四大名樓在臨水憑風，眺望文化的征帆遠影。應縣的木塔趙州的橋，喬家的大院定州的窯，哪一個都是鄉愁的標點﹔茶馬古道岳陽樓、桃花源記醉翁亭，哪一處都是鄉愁的符號。

　　鄉愁是思想、是哲理、是智慧，是詩書禮易樂春秋的圖書館，仁義禮智信溫良恭儉讓的聚義堂，是老庄孔孟諸子百家的講習所。鄉愁隨風行萬裡，是《論語》的微信做一字千金的指點，是《史記》的長卷做氣勢磅礡的敘事，是《格薩爾王傳》做宏大優美的抒情。鄉愁是經典的集合，經典是鄉愁的苔痕。

　　（四）

　　鄉愁是寶笈，引領你的人生。

　　青燈讀長卷，紅袖掩浩帙，鄉愁是一壇五千年的老酒，打開來沁人心脾﹔教誨聲聲，鄉愁點點，淳朴的鄉風民俗，嚴正的祖訓家規，塑成你意志的硬度和人格的純度。質朴品高，積德百年元氣厚，忠孝傳家久﹔映雪鑿壁，讀書三代雅人多，詩書繼世長。熟讀《三字經》，銘記《弟子規》，聲律啟蒙常在口，《增廣賢文》記在心，鄉愁是耳提面命的叮嚀。讀書須用意，尊師以重道，君子博學日省三﹔苦讀知事理，深耕好養家，勤儉二字守家業，鄉愁教你勤勉﹔寧可直中取，不向曲中求，幽蘭君子性，虛竹學士風，鄉愁養你高潔﹔貧寒不怨，富貴不驕，家長裡短少說兩句，詩書禮易多讀幾行，謙恭廉明能修身養性，節儉戒奢防得意忘形，鄉愁使你避免災禍身心安頓。

　　鄰裡守望，親戚相幫，古風浩蕩和風醉人﹔富而施惠，和氣生財，君子愛財取之有道，鄉愁熏暖你的古道熱腸。布衣暖，菜根香，半絲半縷念維艱，粗衣淡飯足家常，鄉愁是生活的箴言。良藥苦口須盡服，忠言逆耳當真聽，世路風波煉心境，人情冷暖養性德，鄉愁錘煉你的心性、鍛打你的品質。鄉愁是定海的神針壓艙的石，是價值的秤砣定盤的星。鄉愁是處世的金科玉律，是人生的黃金寶典，懷揣在胸，天涯無悔。

　　（五）

　　鄉愁是情懷，鑄就你的精神。

　　中華民族的鄉愁，發軔於遠古洪荒混沌初開。盤古開天辟地、化生萬物，女媧摶土造人、煉石補天，神農辨草識藥、教民稼穡，鄉愁從此瘋長成蔭﹔倉頡造字，嫘祖養蠶，燧皇鑽木取火，伏羲畫卦結網，鄉愁泛起文明的曙色。屈原投江，苦心行吟三百句﹔昭君出塞，安頓邊疆五十年。風蕭蕭兮易水寒，荊軻去兮不復還﹔五百義士不受辱，田橫歸來今安在？蘇武執節北海十九年，衛青提劍大漠三千裡。文天祥浩然正氣照汗青，史可法願為國死懷忠義﹔戚繼光奮勇抗倭安定東南，左宗棠抬棺出征威震西北﹔鄭成功光復台灣忠肝義膽，鄧世昌鐵血抗日壯烈盡忠，鄉愁是氣節不改百煉的鋼。

　　張騫的馬隊滿負文明的種子，鄭和的船隊高揚和平的風帆﹔唐玄奘西天取經行萬裡，徐霞客科學考察三十載，迢遙長路，心系鄉愁。馬伏波老當益壯，霍去病馬踏匈奴，辛棄疾挑燈看劍﹔歐陽修酣醉不為太守之樂，王安石變法隻圖富國強兵﹔范仲淹心憂天下，林則徐生死以國，鄉愁是報國之志、為民之懷、赤子之心。鄉愁是群雕，是豐碑，是旗幟，挺立在長河兩岸，如鐵的風中。

　　鄉愁是血色的長城回響的悲歌，是一百七十多年前《南京條約》在淒風苦雨中的仰天長嚎，是一百一十多年前圓明園在火光灰燼中的呼號哀訴，是七十多年前那鬆花江上的悲傷與揚子江畔的低泣。鄉愁更是血性的抗爭，是頑強的奮起，是喜峰口、台兒庄、昆侖關的浴血奮戰，平型關、陽明堡、百團大戰的快馬捷報，是紅旗漫卷西風的長征組歌，是狼牙山五壯士的慷慨壯歌，是遼沈戰役、淮海戰役、平津戰役的炮聲隆隆，是天安門城樓升起的第一面五星紅旗，獵獵有聲，向全世界的庄嚴宣告。

　　鄉愁是期待，是願景，是夢想，是一個塵土飛揚的民族方隊向著偉大復興的奮進。鄉愁，如此斑斕多彩，而又波瀾壯闊！

　　記得住鄉愁，留得住根，鄉愁是一個人的情，一個國家的夢，一個民族的魂。

　　《 人民日報 》（ 2015年04月02日 24 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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