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很多社會機制還處於建設中狀態。這個時候，尤其需要多一點感情、多幾分信任、多一些簡單，讓彼此的“相見”變得溫暖

　　前些天去口腔醫院看病。剛躺到就診椅上，就聽小護士跟醫生嘀咕，隔壁的某某大夫被病人投訴了。據說投訴理由很奇特，因為大夫結束治療后沒來由地笑著“看了我一眼”，肯定是隱瞞了什麼事。比起小護士的不滿，醫生的心態倒不錯：“只是多看了一眼，怎麼像句歌詞呢？”

　　也許那位患者的反應，有其合理的解釋，因為我們並不知道她遭遇了什麼樣的就醫經歷。實際上，關於醫患關系的認識，一千個人會有一千種判斷。相比起來，反倒是古代社會簡單得多。清代有一個醫案故事，說名醫葉天士正在家裡跟朋友下棋，一位難產的孕婦在丈夫的陪伴下來求醫。仔細查看之后，葉天士故作刁難，把棋子撒在地上，不管孕婦和丈夫怎麼懇求，讓人家大著肚子彎腰撿棋子。十幾個棋子未撿完，孕婦就出了狀態，葉天士順勢接生了一個大胖小子。

　　那位孕婦只是胎位不正，靠著撿棋子一蹲一起矯正了胎位，這在古代被傳為了神醫佳話。試想，如果葉天士是今天某醫院的產科主任，估計沒一個病人家屬，會允許葉主任如此“胡來”吧？估計也會有很多網站，會打出“醫生冷漠強令孕婦撿棋子”的標題吧？雖然現在和那時的醫學認識有所不同，無法准確對比，但至少可以給我們提供一種思考的角度：之所以古今醫患關系如此不同，恐怕是我們的社會結構、人際關系發生的變化所致。

　　有學者認為，傳統社會的人際關系，可以透過父子有親、君臣有義、夫婦有別、長幼有序、朋友有信這“五倫”來有效運作，彼此揖讓進退、各有所據。而在現代社會，人們經常要接觸陌生人，產生群己關系，因此提出現代社會的人倫關系，還需要靠平等條件下互動相處的“第六倫”來維持。社會當前遇到的很多群體矛盾，其實就是身處“五倫”之外、“第六倫”卻付諸闕如的轉型狀態所帶來的陣痛。

　　市場經濟和工業化進程，帶來的是商品的豐富、契約意識的增強，消費者的維權意識也大為增長。而人際關系的調整，遠比機制的轉型難得多。商品的標准可以相對客觀恆定，人的個體感受卻千差萬別，因此，在教育、醫療這樣更多以個體感受為參照的領域，“第六倫”的設定會特別復雜，轉型的陣痛也會更激烈。

　　一位作家這樣寫道，工業化好比一台烘干機，將社會關系中一切帶有人情味的東西烘干，然后用原子式契約將個體聯系起來。這個時代的感情，就這樣干巴巴地存在於各種社會契約中間。在蘇聯電影《辦公室的故事》裡，那瓦西裡切夫對上司“濕乎乎”的描述，正是對現代社會人際關系狀態的真實希望。很多社會學家相信，不管社會契約多麼發達，未來能夠幫助人與人之間相互吸引和組合的，依然是那種溫潤的魅力。

　　“只是因為在人群中多看了你一眼”，許多人耳熟能詳的這首《傳奇》，后一句歌詞是“夢想著偶然能有一天再相見”。今天我們都生活在潮來潮往的人群中，擦肩而過，或是顧盼流連或是互相睥睨，其實很大程度上取決於你的念想。而今天我們的很多社會機制也還處於建設中狀態，免不了制造許多摩擦。這個時候，尤其需要多一點感情、多幾分信任、多一些簡單，讓彼此的“相見”變得溫暖。

　　《 人民日報 》（ 2015年02月02日 05 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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