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青報：跟賭博過不去 還是跟麻將過不去

如果沒有麻將，世界將會怎樣？

至少，長輩們不會很高興。我長大的老國企家屬院，“老年人活動中心”可是終日人聲鼎沸。或搓麻或打牌，平日在路上顫顫巍巍的爺爺奶奶們，都在那間屋裡容光煥發。

可今天，江西省的一些老人，卻可能無牌可打了。最近一周，江西省內多個區縣的公安部門接連發布通知，“劍指賭博”，整治轄區內經營性的麻將館、棋牌室。

打擊賭博自是正常，可不同於省內大多區縣明確的，取締“以營利為目的、聚集多人賭博”、涉及違法犯罪的麻將棋牌室，江西的袁州、玉山等少數區縣發文指出，要將轄區內所有麻將館、棋牌室一律取締。

10月20日，相關通知引起熱議。僅僅一天后，玉山縣公安局便刪除相關通知，重新發布的版本修改了措辭：“對利用棋牌室、麻將館等場所進行賭博違法犯罪開展集中整治專項行動。”

及時回應輿論關切並糾偏，這值得贊許。但另一方面，人們已經開始擔心，接下來的整治中，各地又如何區分娛樂和賭博，不再出現類似“全盤取締”的粗暴誤傷呢？

“快刀斬亂麻”的魄力與“一刀切”的武斷，往往隻有一線之隔，近些年好心辦壞事者不在少數，最能幫著理清界線的，大概是法律。說白了，法律明確規定的，自該令行禁止﹔法律都留余地的，往往本就兩難，地方政府稍有不慎，便可能出問題。

這般看來，整治麻將棋牌館，著實是技術活兒。刑法和治安管理處罰法都有規定，以營利為目的，為賭博提供條件，應予以處罰。但問題在於，如何定性“賭博”，至今沒有權威的司法解釋。

親朋好友間打牌，甚至帶點“彩頭”，算不算賭博？公安部曾明確通知：不以營利為目的，帶有少量財物輸贏的打麻將、玩扑克等娛樂活動，均不予處罰。最高人民法院和最高人民檢察院也曾下發司法解釋，棋牌室等娛樂場所隻收取正常服務費用，不以賭博論處。

法律都暫且歸納不了的問題，地方執法者理應更敬畏。2011年，四川成都的王女士便因和兩位親友在茶樓打“5元麻將”，被民警“當場查獲575元賭資”，拘留15日。心有不甘的王女士展開了漫長申訴——2015年，最高人民法院責令此案再審。今年6月，當年執法的公安分局被判向王女士賠償4739.1元，並賠禮道歉，堪稱給江西的同事們提了個醒。

“依法行政”和“執法精細化”近年都是熱詞。法律法規沒明確的，推進時要“悠著點”﹔還要注意的是，別忙著推進新政務，不小心破壞了已有的法規。袁州和玉山警方此次遭非議的另一個原因是，如果沒有明確違法的賭博行為，取得了証照許可的正規棋牌室，本歸工商行政管理部門監管，警方壓根兒無權取締。

有人說，這是吹毛求疵，公安部門的出發點是好的。還有人說，大刀闊斧時難免誤傷，及時糾錯就好。玉山縣這不就改正了嗎？持類似態度的人，眼光可能短了點﹔或者說，高看了一時的政績與效率，低估了破壞規則、打開“潘多拉魔盒”的可能。

去年，同樣在江西，同樣是推行好事，一度引發更大非議。據報道，江西省推行殯葬改革期間，出現了強搶村民棺材，用挖掘機集中碾碎，甚至將下葬的遺體扒出火化的案例。省民政廳隨即也迅速出面糾偏，可“別省搶人才，江西搶棺材”的段子，已然伴著老百姓的怨氣傳播開來，造成了難以估量的影響。

任何與民生息息相關的事務，牽一發而動全身，都需要長遠的眼光考量。有媒體去年評論殯葬改革時就提出，穩定的喪葬、宗族文化，在農村起著安定人心、抵御邪教等作用。一股腦將棺材砸了，土墳推了，看似高效，實則遺患無窮。

取締麻將棋牌室的通知，也是一樣的道理：無牌可打的人們會不會轉入暗中，滋生更嚴重的違法犯罪？一堆原本証照齊全的娛樂場所，說取締就取締，影響民生不說，是否也破壞了營商環境和公信力？這些問題，當地政府恐怕都沒好好考慮。

饒有趣味的是，江西省內的萍鄉等地，其實早在2017年，便推行過類似全面取締棋牌室的政令。但據網友們的反饋，一番運動式的打擊后，麻將聲、摔牌聲，照舊回響在大街小巷。直到2018年，萍鄉再度治理麻將棋牌室，不再“一網打盡”，明確要治理擾民、消防安全隱患、賭博機、六合彩等具體問題。

絕大多數“一刀切”式粗暴政策可能都是這般歸宿：靠行政力量強壓，看似“成效”顯著，但當事人不服，老百姓不愛，一旦行政力量難以長期維持，很快便恢復原狀。

於是，舊的問題沒能解決，又催生了新的問題。

這可能是地方政府要吃幾次虧才能明白的道理。明明出發點是好的，人們“呼聲”也很高。無論在袁州還是玉山，在外地媒體報道前，取締麻將棋牌室的網絡通知下都擠滿了點贊、支持的評論，仿佛這些地方沒人打牌似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