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門戶的開放點燃語言的活力,推動了漢語的轉型和進化,但暴力化的臟詞大肆入侵語言系統,也會對文化肌體產生嚴重腐蝕,令其走向活力的反面
古代漢語的誕生史,是一個錯綜復雜的過程,它與戰爭、移民和貿易運動密切相關。早在上古時代,語言就放棄了自我封鎖的圍城。商朝信奉的“帝”,其發音、字形和語義,完全源於蘇美爾的楔形文字﹔周朝所信奉的“天”,源於突厥語的天神(“騰格裡”)。這兩個核心價值語詞,猶如兩面高蹈飛揚的旗幟,向我們顯示著語言的開放性——漢語是一個向世界洞開語言大門的悠久體系。
跟庄嚴的國家語言相比,區域方言的形成,表現出更大的開放和吸納特征。有研究者指出,北京話中殘留著部分羯胡語(希伯來語),如丫頭、屯兒、胡同、窟窿、燒賣等,吳語地名中保留著大量來自阿爾泰語系的“遺產”,包括它的語法、基本詞匯和語音等等。現在的上海俚語裡也包含大量洋涇?英語“成果”,如門檻精、戇大、赤佬、癟三、大班、發嗲、噱頭等,這種基於殖民地語境的皮欽語,100多年來,始終是上海城市方言的核心部分。
現代漢語的組建,同樣有賴於日語對白話文運動的“贊助”。明治維新時期,漢化后的日語出現了劇烈的自我更新,它對傳統漢語進行語詞重構,借此表達(翻譯)西方近現代學術概念。現在本文所使用的語詞,很大一部分都源自這種經過改良的日式漢詞。如果沒有日語的大規模反哺,白話文運動或將聲勢微弱得多,因為在廢除文言文之后,當時的漢民族自有的民間口語體系,隻能用於形而下的日常生活,很難營造精神和思想的現代化場景。新文化運動的案例足以表明,正是門戶的全面開放,點燃語言的活力,推動了漢語的轉型和進化。
隻要觀察一下語言的變遷史,就會發現,語言體系一直具有強悍的自我過濾機制,會以一種溫和的集體遺忘模式,淘汰那些失效的語詞。這意味著語言會利用時間效應來進行自我篩選和自我淨化。隻有數量很少的新語詞能夠穿越這種“時間篩子”,成為上一歷史時段的“舌尖遺產”。
在今天的語言競賽中,互聯網語言顯示出強大的繁殖能力。有人統計稱,近年來,漢語互聯網平均每天以誕生17.5個新詞(不包含詞組)的速度在自我繁殖,同時,它也以每天淘汰9個新詞的速度在自我清洗。新詞組、新句式和“新語體”更是大量瘋長,猶如春風野草,對傳統漢語構成犀利的挑戰。但絕大多數新鮮出爐的“語言事物”,缺乏足夠的陽壽,只是一些轉瞬即逝的泡沫。它們在互聯網上喧囂數日或數月,而后便銷聲匿跡,消失在時間的洪流之中。僅以我稱為“中國娛樂元年”的2005年為例,當年流行的“筆迷”“花苞裙”“貓抓病”之類的紅詞,今天已經無人問津。
語言倫理問題無疑是另一個值得關注的焦點。語言上的自我審查,通常用於臟詞(酷語、色語和穢語)清洗,它旨在把那些“不良語詞”阻擋在詞(字)典、公開印刷物(報刊和書籍)、廣播電視等媒體之外。這種倫理檢查在西方源於羅馬教廷,以后則轉化為政府和法庭的管制使命。例如,英國在上世紀20年代查禁作家勞倫斯的長篇小說《查泰萊夫人的情人》,其中主要原因不僅在於它的情色描寫“有傷風化”,而且還因其含有大量“臟詞”。世界各地都曾有過此類語言淨化運動,當然若過分嚴厲,會傷害語言活力和思想表達的自由,甚至對文學和藝術的生長造成傷害。
然而,語言的雙面性在於,當暴力化的臟詞大肆入侵語言系統時,它也會對文化肌體產生嚴重腐蝕,令其走向活力的反面,最終成為漢語的罩門和死穴。在這方面,互聯網已向我們出示了惡化的征兆,“臟詞”的蔓延和流行需要警惕。如何改善網絡環境,淨化互聯網語言空間,令漢語以更加陽光的方式生長,這是當代漢語和文化需要直面的難題。
《 人民日報 》( 2014年07月22日 23 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