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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品讀經典·葉嘉瑩古典詩詞系列①)  

了然人生的況味

——讀蘇軾《定風波·莫聽穿林打葉聲》

2014年05月13日08:30    來源:人民網-人民日報    手機看新聞

  開欄的話

  從今天起,在葉嘉瑩先生90高壽的鮐背之年,我們將在“品讀經典”欄目推出“葉嘉瑩古典詩詞系列”。在這位“白晝談詩夜講詞”的學者眼裡,中國古典詩歌,那真是蘊蓄著中國傳統文化和美好精神情感的寶庫,即使放在整個世界文學史中,也具有非常獨特的生命力。聽她品讀經典,我們收獲的不僅僅是詩詞的鑒賞,還有每一首詩詞背后的窮達兼濟和山高水長。

  

  莫聽穿林打葉聲,何妨吟嘯且徐行。竹杖芒鞋輕勝馬,誰怕?一蓑煙雨任平生。

  料峭春風吹酒醒,微冷,山頭斜照卻相迎。回首向來蕭瑟處,歸去,也無風雨也無晴。

   

  《定風波·莫聽穿林打葉聲》為蘇軾於“烏台詩案”幸免於難后被貶黃州時所作。詞前有小序,“三月七日沙湖道中遇雨。雨具先去,同行皆狼狽,余獨不覺。已而遂晴,故作此。”這裡所雲“沙湖”在黃州東南30裡。那一天蘇軾在去沙湖路上遇雨,本來是帶著雨具的,但途中以為不需要就讓人帶走了。不料后來竟下起雨來,同行的人一下子就被雨給打亂了:我的衣服要濕了,我的鞋子要臟了!心裡先緊張起來。但蘇軾覺得,不管緊張還是不緊張,雨始終都要打到身上來,又何必為這件事情而狼狽呢?所以他說:“同行皆狼狽,余獨不覺。”這就是蘇東坡之所以為蘇東坡了——他有一種達觀的、超然的思想:狂風驟雨不會久長,緊張和狼狽也於事無補。“已而遂晴”,果然沒多久,就雨過天晴了。蘇軾聯想到自己的遭遇,“故作此”。

  “莫聽穿林打葉聲”寫得非常瀟洒。“穿”和“打”都是力量很強烈的字眼,雨點兒穿過樹林、打在樹葉上,使得我們以為它馬上就要打到身上來了。可是蘇東坡說不要理會它,這體現了一個詞人的哲思。在這第一句裡,“穿”和“打”兩個字把打擊的力量寫得那麼強,但是“莫聽”兩個字把它們全都否定了。陶淵明說:“結廬在人境,而無車馬喧。問君何能爾,心遠地自偏。”這是儒家最起碼的修養。當然,陶淵明所說的“而無車馬喧”還只是喧嘩的聲音。而蘇東坡所說的則是馬上就要加到你身上來的強烈打擊。這裡面有象征含義,象征他一生經過的那麼多的迫害。但你可以不在乎外界的打擊,但是麻木遲鈍地站在那裡挨打就不對了。所以蘇東坡接著就說“何妨吟嘯且徐行”。“何妨”寫得多麼瀟洒!我選擇的路我仍然要走下去,而且我過去怎麼走現在還怎麼走。所以,這兩句表面上寫的是途中遇雨,實際上是寫蘇東坡面對人生打擊與摧傷時所表現出的一種境界。蘇軾晚年被貶到海南,還寫出了“雲散月明誰點綴,天容海色本澄清”這樣的句子。所謂“吟嘯”就是吟詩唱歌。那代表了一種賞玩的心情。一個人,要訓練自己在心情上留有一個空閑的余裕。我們不但不被外界的環境打倒,而且還能夠觀察、能夠欣賞、能夠體會。人,不只是在順利的環境之中才能完成自己﹔在困難的環境之中,也一樣能夠完成自己。這裡邊很重要的一點就是要有一種賞玩的余裕。

  “竹杖芒鞋輕勝馬,誰怕?一蓑煙雨任平生。”詞中的“我”雖然沒有馬,但是有竹杖,還有芒鞋。他覺得它們很輕快,比騎著馬還舒適。很多人對物質的欲望像一個無底洞,即所謂“欲壑難填”。如果一個人永遠處在物欲的籠罩之下,永遠被欲望所控制,那麼他就永遠不會有任何了悟。辛棄疾有兩句詞說:“莫避春陰上馬遲,春來未有不陰時。”意思是我們不要逃避春天的陰雨而不肯出門,否則,整個春天經常都是陰雨天氣,難道我們就把整個的春天都放過去嗎?有的人老抱怨我沒有馬騎,所以不肯出門。那如果你永遠沒有馬,難道就永遠不出門了?蘇東坡現在沒有馬,也沒有雨具,但是他在風吹雨打之中依然吟嘯徐行,走自己的路。他說,我就要像那漁夫一樣,在風吹雨打之中也要出去,任憑我的一生遇到多少風吹雨打,我都不怕。這是多麼強有力的自持、自立和自信!

  “料峭春風吹酒醒,微冷,山頭斜照卻相迎。”春天那種乍暖還寒的寒冷就是“料峭”,但它並不是一件壞事情。“微冷”,說得很好,人在醒覺之后,會有一點兒冷的感覺。但后面的“山頭斜照卻相迎”,一下子將寒冷全驅散了。“相迎”二字很妙,當你剛剛從風雨寒冷中經過,忽然一抬頭,看到了山頭西斜的太陽,心中馬上升起一種親切、溫暖的感覺。在這個時候,你就知道下雨之后終究會晴,就會對宇宙之間的循環有了一種了悟,就不會永遠沉陷在悲苦和挫折之中。“回首向來蕭瑟處,歸去,也無風雨也無晴。”“向來”,就是我們過去所來的地方。蘇東坡說,我回頭看一看我過去所來的地方,穿林打葉,雨打風吹,那不是很淒涼嗎?這實際上是指他平生所經受的那些打擊和苦難。他說,我現在悠然自在地走我自己的路,走向我自己所追求的那個目的地,在我的心中,既沒有風雨,也沒有晴天。也就是說,他現在已超脫於風雨陰晴之上了。“風雨”和“晴”指的是什麼?“風雨”是打擊,是一種不幸﹔“晴”是一種溫暖,是幸。“也無風雨也無晴”的意思是,無論是打擊和不幸也好,無論是溫暖和幸福也好,對我的心都沒有干擾,都不能轉移和改變我。風雨是外來的,我還是我﹔晴朗也是外來的,我也還是我。現在,他已經不只是達觀,而且有了一種超然的曠觀。

  《定風波》雖是一首小詞,卻寫出了作者豐富的人生體會。

  (本文由張靜整理) 


  《 人民日報 》( 2014年05月13日 24 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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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責編:王倩、文鬆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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