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有朋友聊天说,现在身边的“奇人”少了。往前几十年,每每会遇见让人惊叹“市井有传奇”的人物。菜场摆摊的农妇们,张口就是八个音部的合唱;乡野小学的教师,研究着魏晋南北朝历史;路边闲晃的野汉,竟有一身霸道的横练功夫……仿佛是《一代宗师》中金楼里的各色人等,点亮灯后都让人惊叹不已。
而余秀华,无疑就是这样的奇人。近日,这个蜗居于湖北中部农家小院的农妇,因为一首首浓烈而真挚的诗歌备受关注。诗歌之外,身体残疾带来的人生艰难,更是成为迅速引爆公众情感的导火索。
有人说,写诗其实是在“经历一种状态”。沉浸入对自己、对生活、对世界的体验与思考,方能为诗。在田埂与小院之间,在五谷与三餐之间,余秀华确实是经历着“诗歌状态”,这也让她的人生超越了柴米油盐。即便有几分猎奇的成分,即便有一些鸡汤的性质,余秀华火起来,也与这样的人生状态不无关系。当大部分人都被庸碌的日常包围着,谁不希望看看外面的世界是怎样的?从这个角度看,关注诗歌状态中的余秀华,与翻看旅行社打折的消息、给朋友圈里世界各地的照片点赞,也颇有几分相似。
很大程度上,诗歌就是“白日梦”。不知什么时候开始,电视上天天谈论着梦想,“我的梦想是让更多人听到我唱歌”。没错,但又不对。不管屏幕上的技能多么五花八门,但所谓梦想却都指向了类似的东西。把梦想等同于名气,等同于财富与欲望,这本身并没有错。但这样一个单向度的理解,与其说是在坚持梦想、追逐梦想,倒不如说是在消费梦想。正因此,余秀华这样的梦想家,才有格外的意义。执着于一件事本身,而不是追求附加于其上的东西,把这样的梦想作为寄生之所、存在之枝,那么,不管是写诗还是其他,都已经可说是“诗意地栖居”了。
余秀华之所以被关注、被追捧,正是因为这样的奇能异士,在我们的生活中已经越来越难以寻觅了。相对记忆中那丰富的社会,眼前举目尽是钢筋水泥的森林,隔成小间的办公桌,为着一样的指标奔波,躺在沙发上看电视做同一个梦,青春消磨在拥挤的地铁、重复的流水线上。是的,“痴”,已经越来越难以找到容身之地了。全民娱乐抹平了个人的兴趣,快速消费让功利取代了痴迷,生存压力更无法承载起无所事事的闲适人生。我们太忙、太累、关注的事情太多,以至于没有时间去享受一种单纯的乐趣,甚至也没有精力更多地去关注自己的心灵。
余秀华的诗艺究竟如何,可以交给专业人士去评判。但这位女诗人,却以自己的“异质性”,给出了这样一个范例:在这片古老的土地上,还有着不同的活法。即便是在再普通不过的小院子里,也还能找到不同寻常之人、遇到不同寻常之事。在扁平化的时代里,她提供的与其说是诗歌,是真挚带来的感动,不如说是一种深度,是关于生命仍然存在无限可能性的惊奇。
余秀华写道,“我悄无声息地落在世界上,也将悄无声息地隐匿于万物间。”种子也许落入石田,也许落入沃土,但只要种子不死,就能顽强地发芽生长,为这世界提供一点新的生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