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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民日报品鉴:阿尔罕布拉:时间在这里消失

唐克扬

2014年02月13日08:23    来源:人民日报    手机看新闻

  阿尔罕布拉宫局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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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从阿尔拜辛区遥望阿尔罕布拉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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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吉卜林说过,“东方和西方永远不会相遇”。直到不久以前这诗句还在向我传达着一个明确的、二分的世界图景,当我最终来到西班牙格兰纳达的阿尔罕布拉宫时,这种图景忽在一时间崩溃了。

  众所周知,始自倭马亚哈里发的阿拉伯王朝占领了安达卢西亚长达7个世纪,它是伊斯兰征服的欧洲中心,又是东西方文明相遇的前哨。无论如何,自况为真正“东方”的中国人对横亘在自己与西方人间的这个文明知道得太少,而作为文明传播“媒介”的中古阿拉伯世界在世界史的风景中又是长久地缄默着的。其实,他们在近千年内是欧亚大陆的主人,是真正东西方的边界。原本在红海边的半岛漂泊无羁的他们,却一朝把意志强加给征服的土地,暴虐、信仰、杀戮、创造。

  从建筑史而言,阿尔罕布拉代表着伊斯兰艺术对于罗马人以来的建筑系统的重新诠释:不像哥特风格那样,他们不曾根本性地改变罗马人一系的营造技术,而是改造它的规划方式和装饰工艺。阿尔罕布拉的美多是内在的,外表素朴,内在却是无休无止的重复和华丽,那里有著名的“桃金娘庭院”和“狮庭”,虽然几乎每本建筑史教科书都会看得到它们的照片,当我真的实地探访时,还是被震撼得说不出话来。罗马人粗重高大的柱式被改成了纤细繁复的双柱式,以适应建筑内向而紧凑的格局,在波平如镜的水池的映衬下,建筑内部繁复花式钟乳石形成的几何图案藻井,壮美得绝伦无比。

  但震撼我的不仅是这些——在巍峨宫殿的瞭望处,我停住了脚步。这是一个千尺危岩上耸立着的典型中世古堡的瞭望台,从此可以看到整个皇宫的地势格局——除了是一座艺术殿堂,这也是一座易守难攻的堡垒,周围有双重城墙环卫,内有山巅源源不绝的水流,从我立足的地方,单凭肉眼就可以看见山脚下闹哄哄的城市,甚至下榻旅馆房间的窗户都看得清清楚楚,彼此间却像是隔了一个世界。很难想象,没有内奸的配合,有什么力量可以凭空从外打破这座高高在上的城堡。在这个意义上,它真的是一座“人间的天堂”,不仅在精神上也在物理上高拔于下面小城的尘嚣——天堂里盛开的玫瑰是安全的,虽然它一样也承受着世间的日光。

  可以想象的是,从古堡在八世纪建立的那一天开始,直到1492年西班牙的天主教王朝“光复”该地(基督教徒称为“再次征服”),有多少人曾络绎不绝地在700年里到达过这里。他们甫一抵达就同样为它的美丽折服,并心甘情愿地困守在这山顶的“红宫”内。这山顶的天堂不像是施政于人间的制高点,倒像是一段旅途有去无回的终点,它其实并不硕大无朋,但是看起来缺乏可以明确识别的时间和故事,因此显得无边无际、深不可测。

  阿尔罕布拉曾被重新修缮,改头换面。在被天主教征服之后,阿尔罕布拉一度是一座“废宫”,经建筑师何塞·孔特雷拉斯家族三代长期的复建后才大略呈现出了原有风貌——但这一点都不影响上述的它带给我的那种无始无终的永恒感。毫无疑问,不像色彩脱落殆尽的雅典卫城,更不用说已灰飞烟灭的中国同时期的城市,阿尔罕布拉的完美的确是缺乏“历史”的:它看上去似乎未曾受到时光的淘洗。对于不追求具象的伊斯兰艺术而言,那些彼此肖似、不停重复的建筑细节的变迁是很难察觉的。

  可是,从这窗口远望的人难道真的不曾感到过枯燥吗?波阿布狄尔,西班牙领土上最后一个摩尔王国的统治者,是想千年万岁留在这山巅上他自己营造的出尘世界之中的,面对基督徒的入侵他却节节败退。1490年,西班牙大军兵临奈斯尔末代王朝的首都格兰纳达城下时,阿尔罕布拉实际是不战而降。华盛顿·欧文著名的游记中同时记载了在阿尔罕布拉中发生的斑斑血迹和旧日奢华,镇压和沉醉。阿尔罕布拉勉力维持着“永远”,但是一旦面对真正的时代洪流,被欧文称为打上了欧洲海岸的“滔天的阿拉伯海潮中的遥远浪头”,便在沙滩上销声匿迹。接下来,就有了和这座宫殿一样有名的对于它的怀想——《阿尔罕布拉宫的回忆》。

  小时候偶然看到一张明信片,是一个女子的背影站在莫卧儿古堡的窗前,标题是《印度的时代》。后来看了福斯特的《印度之行》,才知道类似的意绪历史上并不少见。这两种不同的眼光不仅是静寂无声的庭院和生机勃勃的山野的差异,也是自以为是的垂暮帝国和对它虎视眈眈的世界间的差异。在这里,一转身便是两种不同的时间相撞,一种无始无终,一种却有着转置异地的憧憬和焦虑。

  ——空间就是这么产生的。空间也是关于时间的:远望,出眺,反观。


  《 人民日报 》( 2014年02月13日 24 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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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责编:田雪、文松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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