社会主义核心价值观,在社会层面提出的第二个价值取向,是平等。
(一)社会平等
我们今天在强调要构建一个平等的社会,而这样的追求,从两千多年前的中国就开始了:
中国的儒家,目睹了道义失衡的礼崩乐坏,于是提出“天下大同”的设想,期望人们能生活在一个大道为公、不生是非的大同社会;中国的道家,感受着欲望无度的邦国纷争,于是提出“小国寡民”的想法,盼望人们能生活在一个朴素安宁、不受干扰的清静社会;中国的法家,忧虑着权贵横行的法外特权,于是提出“刑无等级”的制度,呼吁人们能生活在一个刑罚统一、法度严明的秩序社会;中国的墨家,不满于弱肉强食的争霸交战,于是提出“兼爱非攻”的主张,渴望人们能生活在一个爱无等差、战无不义的和平社会。
中国文化里各家的思想者,他们以不同的表达,传达着对于实现社会平等、社会和谐、社会美好的同样期待。虽然从每个人的客观条件上来讲,人注定是生而不平等的,但他们希望在人的生存中,社会能给予民众以相对平等的生存空间,可以让所有人不论是贫是富都安居乐业、让所有人无论是强是弱都不受欺凌。
正因为人们生而不平等,所以才格外要求社会的平等,来弥合先天的差异、来均衡各方的不对等。
平等,首先意味着人心的平和:法无特权,人们的生活中杜绝了欺男霸女、投诉无门之事,才能安然度日,所以社会总在呼吁着“王子犯法与庶民同罪”的法律平等;机会均等,人们的努力能够进阶有序、公共的资源不再权贵垄断,社会才能健康运转、正常流动,机会平等的秩序消除着怨声载道的仇视。
社会平等才能带来心态平和、生活平静,对于这一点,唐朝韩愈体会得非常深刻,他作文说:“大凡物不得其平则鸣……人之于言也亦然,由不得已者而后言。其歌也有思,其哭也有怀,凡出口而为声者,其皆有弗平者乎!”他首先论述了一个物理道理,当物体处于不平静时才会发出声音,比如草木由风拂动发出声响、水面由风吹动发出声音……而人的语言也是如此,迫不得已才出言发泄,或歌或哭,但凡有言,都是因为内心不平!所以,如果要平息人言鼎沸、如果要人们心平气和,就要实现社会环境的大平等,才能塑造心理环境的平和。
平等,而后带来了社会的平稳。儒家经典《大学》里讲“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这是中国人理想的社会生活,最后要达成的最高目标是“平天下”——要平定天下、要天下太平,就包括了要人人平等、要社会平稳,平定天下的目的便是为了“天下平”。而平等的社会生存环境为人们塑造出的心态平和、生活平静,促使着人们的各安其分、各行其道,保证着社会的稳定泰平、四海升平。对此,孔子曾经十分严肃地教育弟子说:“丘也闻有国有家者,不患寡而患不均,不患贫而患不安。盖均无贫,和无寡,安无倾。”邦国社会,不怕贫穷却怕分配不均,不怕人少却怕人心不安,如果均等,人人都不觉得自己拥有得少,如果和谐,家国也就不担心人少,如果安定,这个社会就不会有倾覆之灾。孔子此言,实在是道破了此后历代王朝更迭、民心思变的根源。贫富差距、待遇差异、等级差别的严重分化,促使了社会的不平稳发生。
所以唐代著名的史学家吴兢,在分析总结了大量兴亡之道、穿越过如许历史烟云迷障之后,留给中国文化一句平淡而直白的朴素道理,他说:“理国要道,在于公平正直。”而宋代史学家司马光也以淡然口吻隐喻着人间至理,他说:“平而后清,清而后明。”社会平等,彰显治国之道,社会平等,成就清明太平。
(二)人格平等
社会平等,这是对每个人生存权利、每个人生活状态的保障,是一种制度上的追求。而具体到我们每个人的个体精神,个人在社会活动中,强调的更是一种人格上的平等、尊严上的平等。
人格平等,源于彼此的尊重,就像《简爱》中那句响彻世界的呐喊,简·爱说:“你以为,因为我穷、低微、不美、矮小,我就没有灵魂没有心吗?你想错了!我的灵魂跟你的一样,我的心也跟你的完全一样!……是我的精神在同你的精神说话,就像两个人都经过了坟墓,我们站在上帝脚跟前,是平等的——因为我们是平等的!”能认同自己与他人的人格平等,不因身份地位差异而拜高踩低,是一种修养的体现,更是一种自信力的考验,能以平等姿态交流、以平常心去品评人的格调与心性。
在中国历史上,有一段人格平等的交游,坚固胜似青山,美丽胜过音乐。那是在春秋时期,有一位著名的音乐家叫伯牙,他官任晋国的上大夫,被人称作“琴仙”。一天,他坐在汉阳江边独自弹琴,忽见一位砍柴而归的樵夫正站立在旁听琴,神态十分专注,似能听懂琴意,自称名叫钟子期。伯牙起初心存质疑,难道一个村野樵夫也懂得士大夫的琴声吗?于是想试奏几曲,便随手弹奏出心中的巍峨高山之景,钟子期听后描述说“巍巍乎志在高山”,伯牙惊讶之余,又弹奏起滔滔流水之意,而钟子期听后回答说“洋洋乎志在流水”,伯牙这下喜出望外,他说,你真是我的知音啊!——知其音,解其意,从此,“知音”一词便从音乐术语中脱颖而出,泛化成了知己、知心人的代名词。伯牙子期“高山流水遇知音”之后,他们相约来日再于此处弹琴、听琴。但是当伯牙如约再来的时候,钟子期侧耳倾听的身形已经化作一抔黄土、与世长辞了。伯牙痛失知音,他在子期的坟前最后抚琴一曲,而后把琴摔断,立誓知音既去,此后再不弹琴。这便是古琴艺术中“伯牙摔琴谢知音”的故事。
这个分别记载于《吕氏春秋》《荀子》《列子》等典籍中的故事,故事中两个萍水相逢而意气相投的人,以七弦为桥梁、以音乐为寄托、以青山为风骨、以绿水为凭证,彰显着一份不关乎社会地位、只关乎心灵地位的平等相交、贵重相知。士大夫的琴音,只为樵夫才回响山间;钟子期的脚步,只为伯牙才驻足岸边。
是对人格平等的维护,才没有阻止伯牙以高高在上的身份对话一位民间路人;是对人格平等的认同,才没有使钟子期畏惧以一担柴木对唱一具古琴。其实,在触及心性的人际交往中,社会身份,常常比不过文化身份的重要。
中国传统社会,对于伦理纲常的规范十分讲究,所以看起来似乎处处都是对不平等地位的维护。其实,中国文化很早就在强调人格上的平等了,甚至为了追求平等,认为连性命都是可以放弃的。《礼记》里就有这样一段记录:春秋时期,齐国饥荒,饿殍遍野,一位叫做黔敖的富翁,本想发放粮食赈灾,可是在饥民来领粮的时候,他以轻蔑的语气吆喝说“嗟,来食!”于是饥民感觉蒙受了巨大羞辱,宁可饿死也不肯再领受粮食。这就是“嗟来之食”这个词的由来,表示带有侮辱性的施舍,而在中国文化里,也逐渐强化着“廉者不受嗟来之食”的傲骨。
傲骨常存于内、内在铁骨铮铮,傲气不形于外、外不盛气凌人,这种人格的培养、这种修养的强调,正是为了能够超越社会条件限制、而达到彼此人品格调上的平等。
所以中国文化才会讲“自天子以至于庶人,壹是皆以修身为本”,上至天子、下到平民,都要把修养自身当做人生之本,无一例外,无有特例——而这种无人能免的一视同仁,正是一种对人生要求的平等准则。品评你我,就看彼此修身的成就;修身过后,便能成就人格平等的生命。
(三)众生平等
对“平等”这个概念论述最多的,首推佛家。而且中国佛学里强调的“平等”,早已超越了世俗概念,甚至超乎物种的限制,叫做“众生平等”。众生,包括“有情众生”,也就是有感情的生命体,比如人类和动物;众生,也包括“无情众生”,也就是植物、微生物乃至山川石矿等没有情识的物体。大乘佛法说众生平等,是认为一切事物都会受轮回之苦,也都能具有佛性,“一切众生皆可成佛”,所以“视众生无有差别”。
佛教在中国的发展,逐渐形成了在中国文化界影响力最为广泛的中土禅宗,以禅宗的观点看,佛性就是自我的觉悟,众生都能成佛,就是众生都有机缘参禅悟道、升华自我,如果能够破除迷惑内心的种种执着、能够了悟解脱心灵桎梏的真理,那就是一种立地成佛了。中国文人之所以推崇禅宗的理论,是因为禅宗的人间化与简易化,使它不再执着于仪规、不再像宗教,而成为了中国人的一种智慧参照、一种哲学道理,成为了“禅学”而非仅是“禅宗”。
在禅学的思想指导下,“众生平等”的理论也推衍到了社会生活中,演化成一种德性标尺。如果认同众生的地位平等,就该尽可能维护每一个物种生存共处的权利;如果承认众生的法性平等,就该尽量地遵从每一样事物自然而然的状态。人类对于万物,不该以霸占之心、掠夺之心去强求和破坏;人类之于世界,该是以平等之心、善念之心去尊敬和平视。
这就像道家以平等心说的“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上天没有偏爱私心,把世间万物都看作是草扎成的狗一样,在天地苍穹的怀抱中,万事万物都经历着平等的存在与平等的消亡,都遵从着平等的规律法则和平等的因果循环。在大自然的眼中,“万物并作,吾以观复”,万物都是平等地生发衰落、平等地循环往复。
而宋代理学家张载提出的“民,吾同胞;物,吾与也”,说人民与我都是同胞、万物与我都是同类,这种“民胞物与”的观点,也是儒家代表人物从侧面显示出的一种众生平等观。
在“众生平等”的禅学感悟和哲学思索下,也许我们与他物有着境遇差别,但是没有优劣差别,不该以轻蔑之心傲视天地;也许我们与他人有着境地差别,但是没有等级差别,不该以轻慢之态目空一切。怀有慈悲心性,就是能对他人他物的苦乐以平等心去感同身受。
在中国文化里,对于平等的呼唤,有社会宏观层面的制度平等,有个人实际层面的人格平等,更有生命自然层面的众生平等。所以国学会对家国说“公与平者,即国之基址也”;会对社会说“人人相亲,人人平等,天下为公,是谓大同”;会对个人说“居心平,然后可历世路之险”;会对官场说“临官莫如平”;更对世间道理说“持心如衡,以理为平”。在这样的文化承袭中,让我们在今朝期待,正理平治,承平盛世。(文/曹雅欣 书法/张瑞龄)
特别感谢:书法家张瑞龄先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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