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听说,乐山大佛背负的凌云九峰,是宋末抗元的古战场:三龟九顶城。据说,当年那里酣战厮杀的壮烈场面,仅次于合州的钓鱼城。很久以来,我都想前去寻找那灰飞烟灭,也许根本不存在了的遗址;还想去叨几分古嘉州人不畏强暴、临死不降的豪气。
深秋时节,我偷闲来到乐山。
拜过千年乐山大佛,顺着后山的浓荫小径,四处寻觅我那一腔怀古幽情。
这里已是古木参天,满目苍翠,已经嗅不到一丝金戈铁钺的血腥。不知何年,乐山人把这片密林小径延伸得这么深邃。
踏着瑟风卷落的秋叶、林荫筛漏的星点阳光,爬上山顶,恍若误入了琼林阆苑。阴山背面,俯收眼底的,是一片霜叶红黄、桂花飘香的净地;是高低错落、隐显宛露的大片石刻佛像群。
顺坡下至一个佛湾,仰视那群峰怀抱中的一尊尊端庄的立佛、坐佛。眼景真似我心。
一排长长的陡梯,通向高高在上的峰峦,陡梯间石刻的“连心山”三个大字,夺目醒眼。我忙问旁边询问处的姑娘:“这是何人所书?”她答:“苏东坡,嘉州的苏东坡。”
“东坡老人曾来过这里?”我的几分惊讶换来了她的几分自豪:“东坡老人与其妻王弗小住过这里,他的《江城子》,缅怀的就是他与王弗小住这里的恩爱。”
我不知是史料有误,还是她的知识比我渊博。她还对我说:“唐代的凌云九峰,峰各有寺。那时,这里的香火,闻名天下。可惜,抗元的战火,把一切都毁灭了。”
我这时才知,我要寻找的抗元古战场,原来在这里。
不知是神灵庇护,还是这片灵地的不容触犯,古嘉州人竟然在这几座连绵的秀峰中坚持了十数年的英勇抗元。历史的战火毁去了一切,嘉州的史料上,还清清楚楚地记载着这段历史。乐山人没有像合州人那样,去恢复抗元的古战场,而是把冥冥中庇护过他们的神灵,按原貌加以了恢复。
现在的乐山人,还执迷那古老的传说,他们坚信,他们的祖先,肯定有神明保佑,不然,攻无不克的元军,怎么会唯独铲不平这弹丸之地?
我狐疑地走近“连心山”,一百七十三级石阶。那钢柱铁链上,悬挂着密麻锃亮的铜锁。我伸手垫瞧,见是五年前,来此求佛留名的精神寄托。
“这灵吗?”我问还在给游人挂锁的出家人。出家人单手作揖,喃喃低吟:“阿弥陀佛,信则灵。不灵,为什么这里挂了那么多锁?”我又问:“东坡老人也信?”他指天又说:“空中有一团飘不散的祥云,东坡老人看得见,可惜,你看不见。”
我想,当年慓悍的蒙古人,打不进这里,是不是这里有天顶的祥云?而今这么多人来此朝拜,是不是也想叨这片祥云的瑞气?只怪我肉眼凡胎,窥不见天籁之物,但我还是为日后的平安、长寿,虔诚地挂上了一把锁。出家人见我还有皈依的缘分,又手指山湾的一条林道,说:“你该去那边的万佛洞里净身。”
这里的花卉草木,仿佛都散发出天香神气。青青翠竹,无非法身,郁郁黄花,总是般若。行在其间,飘飘欲仙。
进入万佛洞,我顿觉佛光环照。
“这洞有多大?”我问洞中的出家人。他说:“你见到的就这么大,你见不到的,我也不知道有多大!”他又说:“这佛身背后的山里,全是汉代的崖墓,里面没见天的洞穴,可谓纵横交错。”
难怪,古嘉州人能在这里坚持抗元十几年。他们坚守在这些未见天日的洞穴里,是不是“朝饮木兰之坠露,夕餐秋菊之落英”?最后与神灵一起仙去?洞中那一束束烟熏火缭的焚香、那一条条转运的经幡,令人思古怀旧,由不得我不受身边佛光仙气的感染,由不得我不顶礼膜拜。
我走出万佛洞,又进密宗洞,听说山上还有数不清的洞穴。究竟还有多少,那都无关紧要了,关键是这里清新的气场,这里松声竹韵的禅味,都让我悟到了出家人藏身深山而不感寂寞的三昧。
我漫步浏览过百米佛像的故事长廊、东南亚佛群,观过云冈、龙门、敦煌大坐佛,还有刘开渠先生一生雕琢的唯一佛像的“最后庄严”(赵朴初语);走过清溪上的佛桥,回首远望,那横卧山崖上的一百七十米长的东方巨型睡佛,在山林的绿色袈裟中天然覆盖,安祥涅槃,其气势之宏大。
我为嘉州古人抗元的无畏而惊叹,又为现代乐山人再现汉唐的佛像神韵而倾倒。
当我迈出大门,抬头仰见高大的门楣上“东方佛都”四个金灿灿的大字,才恍然醒悟,我到了何处。据说这四个大字是刘开渠先生生前的绝笔,同时还听说,开渠先生和王克庆大师都是该佛都再现的艺术顾问。难怪乐山人把这片祥云下、山林里的佛像群复原得这么精美。
我来乐山,没寻到旧时的古战场,反使我欣慰,因为我见到一个今人尚不多知的仙境胜地——东方佛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