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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建功:故乡的悲戚与文学的可能性

——序成新平散文集《乡音乡情》

陈建功

2014年01月21日15:06    来源:人民网-观点频道    手机看新闻

1991年岁末,我在京都的国际日本文化研究中心做过一篇题名为《四合院的悲戚与文学的可能性》的演讲。

演讲之始我就说,这里的“四合院”不过是一种比喻,它指的,是在现代文明的冲击下,无可奈何地走向瓦解和衰亡的传统的生活方式。这里所说的“故乡”,也是同样的意思。当年我之言说所面对的,是消失中的传统的都市文明,故用“四合院”作为其代表性的符号,而成新平所面对的,是消失中的传统的农耕文化,是旧梦中的乡土,故用“故乡”更为贴切,如此而已。从广义来说,我们所面对的,也是几乎所有当代作家共同的面对。关于这一点,我在22年前的那次讲演中,同样有所涉及,我说“传统的生活方式在现代文明撞击下的失落和悲戚,其中似乎也不可避免地带来了文学的失落与悲戚”,在描述了“文学的鼎盛局面一落千丈”的现实之后,我问道:“文学是否还有价值?还有机会?还有可能?”我指出了文学的“价值”、“机会”与“可能”是——“文学对记录人类文明某一发展时期林林总总的心路历程,有着不可推卸的责任”,而其中不可或缺的是,“你也许偏重于对传统的生活方式、思考样式的描摹,就像人们或划定古建筑保护区,或复制建筑模型,用以留存前人建筑学的智慧一样,你用文字留存下来了心灵的模型。当现代人在他们自信的进军中意识到失落了什么的时候,或许可以从你留存的‘失乐园’中获取启示”。我想,成新平,或许就因为从他这些记叙着“乡音乡情”的散文作品读出了其中所呈现的文学的自觉,而令我格外感动吧。

坦率地说,我对成新平知之不多。我只知道他成长于湖南衡东县白衣港的一个普通农家,高考落榜后不甘平庸,一边种田,一边自学,“犁落田间,笔耕春秋”,泥里水里一路打拼过来,先是在新闻写作上取得不俗的成绩,还获得过中国新闻奖等重要奖项,后在撰写新闻的同时,他又向乡土散文创作进发。这本《乡音乡情》(湖南人民出版社出版)所收录的,就是他近年来发表的100余篇感怀故乡的作品。

成新平以细腻的眼光、独到的视角和充满乡土气息的语言为我们展开了一幅幅农事与民俗的风情画。作者对农村生活有着细致观察和切身体验,这些场景积淀于心,融汇于情,挥之不去,诉诸笔端。信手拈来,便活灵活现。看他写浸种育秧,写“双抢”,写开秧门、车塘水……娓娓道来,何等飘逸洒脱,何等意气扬扬。劳作的艰辛、劳动的乐趣以及对未来美好生活的向往,交融其间,以原汁原味的家乡土话讲述,以朴素的富于哲理的民谚点染,读来真挚素朴,而又意味绵长。

成新平将故乡描绘得如诗如画。他用最质朴的写作生态,书写着最原始的人物事件和生活场景,延续着中国乡土文学最朴实无华的精神特质。我从没去过白衣港,但我心中的故乡何尝不是这般美丽动人!岁月沧桑,思念如影相随。《告别故乡码头》、《我遥远的小县城》、《那日渐消逝的农耕图景》、《远去的帆影》隐寓着昨天的痛楚、今天的辉煌和明天的美好。昔我往矣,杨柳依依。那千级码头就是故乡的灵魂所在,是作者人生的起点,第一次去县城,第一次坐木帆船,第一次看着父辈们背着纤绳负重前行……

通过这画卷,我们记住了作者的故乡——白衣港,一个依山傍水的小山村,一个风景如画、魅力无限的江南水乡。同时,我们也记住了这个小山村所遭逢的苦难与艰辛——这是一个饱受旱涝侵袭的地方,这里“天晴三天盼下雨,下雨三天涨大水”。而正是这饱受创伤的土地,孕育出了一群勤劳、善良、纯朴、坚韧的中国农民。从成新平的画卷里,走来了他白衣港的乡亲:老中医、乡村木匠、篾匠、乡邮员、蹲点干部、留守娃、半边户、下乡知青、哑表哥、玉英婶、罗锅叔等。他在字里行间透露出对师长的感激、对弱者的同情和对父老乡亲的深情赞美。其中最令我嘘唏叹惋的是南山大叔,一个富有才气、仪表堂堂、心地善良的“乡巴佬”,最终以自杀的悲剧落幕人生;最令我感动的是许台长,他爱岗敬业、淡泊名利,是识才爱才的“真汉子”,“有时候,唯有一场眼泪,才让我们看清眼前的人,脚下的路”;最令我敬佩的是民办教师,他们甘守清贫,耐得住寂寞,为了乡村孩子的未来默默奉献,毫无怨言……这些可亲可敬的人们,深深热爱着这片土地,用勤劳的双手与命运抗争,演绎出一幕幕感人至深的人间活剧。这里的山、这里的水、这里的人以及那些日渐生疏的农事与民俗、岁月尘封的轶闻趣事,那么让人感怀、那么使人眷恋。从中可以体验到了那种久违的乡情,那种富有湘南韵味的乡音,还有那种淡淡的载不动的乡愁。

无论从本书的辑选编目还是情感指向,应不难看出作家心中的纠结与徘徊。一方面他为时代的发展与农民命运的转变而欣喜,另一方面他又总是在梦里看到自己走在归乡路上,在现代与传统之间怅望。故乡在记忆中不断模糊,而每个人的故乡似乎也都在不断“沦陷”,不仅是自然环境遭到破坏,更重要的是农村传统文化在日渐凋零。在这激变的时代中,农村日益“空心化”,大批人群“逃离”宁静的田园,进入繁华喧嚣的城市。在城市不断崛起的同时,农村日渐萎缩,那“男耕女织”的田园图景日渐消逝……作者既欢愉于生活的欣喜,又竭尽己力搜索这些故乡场景和民俗风情,并进行抢救性的挖掘,让传统文字与现代情感相融,呈现了物欲时代的坚守与个性。我以为,如同本文开始所述,这既是文学魅力的展示,更是在时代更迭的激流中,对故乡、对乡亲乃至于对人类文化的自觉奉献。

置身于历史进程的迷狂中,需要讴歌者,也需要叹惋者与沉思者。成新平对未来绝不悲观,但他的叹惋与沉思更弥足珍贵。

是为序。 

2013年11月30日于北京

12月16日定稿于纽黑文

(作者系第十二届全国政协常委、中国作家协会副主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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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责编:王倩、文松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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