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民日報:“新鄉土”寫作

在中國文學世界,村庄一直是具有寓言傾向和隱喻意義的原型意象。對寓言性和隱喻性的長期追逐,使得一些鄉土文學反而呈現不出真實的農村和農民生活,成了沒有鄉村主體的鄉土寫作。近年引起廣泛關注的鄉土題材的非虛構作品,即是對這種寓言性、隱喻性傾向的不滿和反撥。在虛構領域,面對今日中國鄉村社會在物質和精神上的改變,鄉土寫作也出現了新的書寫潛流,謂之以“新”雖是權宜之舉,但它提示我們去關注鄉土文學的新變。
新的鄉土寫作者們大多出生於上世紀70年代到90年代,具有短暫的鄉村生活經驗,在改革開放后以城市為中心的教育體制中成長,經歷了初期“進城”的困難,已經在精神上或者物質上嵌入城市,他們的城市生活時間甚至已經開始超過鄉村生活的時間。作為一代脫離直接鄉村勞作經驗的寫作者,鄉村對於他們來說到底意味著什麼,是鄉愁還是文學理想的召喚,是自覺還是被迫,需要時間給出答案。他們的鄉土寫作已經開始呈現出朴實化的傾向,陸續卸載上幾代鄉土寫作中超重的部分,比如李娟、舒飛廉、沈書枝、鄧安慶等作家的散文寫作,回到鄉村風俗禮儀、人倫風尚的呈現中,就像格非在《望春風》中所推崇的,記住那些鮮活有趣的生命和故事,在看似遠離直接教益和宏大題旨的外形下,蘊藏著來自鄉村內部的精神力量。
民國以及之前的傳統中國士紳社會、1949年以后的社會主義集體村社、70年代末期開始的農戶承包經營、90年代初期迄今的城市化進程……今天再來書寫鄉村,需要充分考慮到中國鄉村的漫長歷史、不同類型鄉村的嬗變,以及不同的思想資源。比如格非的《望春風》以一個孤兒與村庄的關系為主線,完成了對鄉村幾次轉變中人情風尚的記憶留存﹔劉繼明的《人境》重點處理近半個世紀以來中國農村的重大變革和社會主義經驗﹔李鳳群的《大風》則把百年歷史的延伸當作一個農村家庭四代人舒展心事的平台,充分展開每個人的心靈軌跡﹔付秀瑩的《陌上》直接切入今天芳村那些站在命運風口處,隨時勢俯仰,進退失據的人們。在拉伸了的歷史視野和清晰化的差異中,不同時段關於鄉村的建構和想象,都是今天我們重新講述鄉土故事的思想資源,鄉土社會中的主要矛盾及其克服過程也是想象新的城鄉關系的線索。
一個更復雜的鄉村社會,目前還在經歷分化,期待著轉型和變革。鄉村作為一種人情社會依然存在,並且延伸到城市,鄉土中國的地域文化、傳統文化依然有它的力量。在生態環境危機嚴重、城市問題日益嚴峻的情勢下,如何想象和重建一種新的健康合理的城鄉關系,並由此建構一種具有主體性的鄉村生活,是社會發展的需要,也是新鄉土文學的契機和方向。鄉土寫作的寫作對象、寫作者和表達方式都在發生改變,暫時的陌生、模糊、距離可能不易克服,但也可能恰恰提供了一個相對自然主義的視野,讓正處於轉型期的鄉土獲得盡可能多的自我呈現,避免簡單書寫和廉價的情感,在沉默中找到書寫的語言。
(作者為青年評論家)
《 人民日報 》( 2016年12月23日 24 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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