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民日報世說心語:書信與日記

寫信的人現在大概不很多了吧,幾十年如一日地堅持寫日記,也許就更少了。但書信和日記,其價值卻不因寫的人少而消失。
書信和日記,都帶有私家著述的性質。書信寫給一個人或一家人,日記寫給自己。在古代,書信往往是寫在簡牘上的,所以又叫“尺牘”。林語堂曾把日記、尺牘與論文加以比較,說得很有意思:“論文材料是天子王侯、部長科長之事,尺牘材料是朋友借貸、感興抒情之事,日記材料是朝夕會談、中夜問心之事。故論文公,尺牘私,而日記私之又私。”
“私”之一字,可以說是書信和日記一個重要的特色。這兩種文體,在寫作時,都是不擬公開發表的,至少在許多作者生前是這樣的。晚清文史學家李慈銘活著的時候,常將他的《越縵堂日記》借給人看。所以魯迅揶揄他說,越縵寫日記時就預備付印的。書信和日記,如果寫的時候就想著公開發表,那麼與別的著作就沒有什麼兩樣了,作者於無意中難免加意矜持,這樣一來便失了天然之趣,也就損傷了書信與日記的命根。因為人在前台的架子,總與在后台的面目有些不同。當然,名人的書信和日記,在他身后出版,以供研究之用,那是另外一回事了。
因為“私”,所以“真”。別的著作裡不記的事、不說的話,在書信和日記裡,可能無所顧忌地記得更加真切,更加真實。黃虎痴編《明人尺牘墨華》自敘雲:“短柬片札,親手自書,或言國政,或言交情,或言家常,瑣屑極細極微之事,大抵皆倉卒濡毫,不假修飾。寥寥數語,流落人間,而其人品之醇駁,性情之邪正,往往於無意中流露而出。則以言觀人,莫尺牘若也。”這“流落”與“流露”的詞兒,甚有意趣。一個是說明這些書信不是預備發表,而是作者身后不由自主地風流雲散﹔一個是說其中表達的感情是自然流出而非加意做作。
這裡說的雖是書信,但日記也是有著這種特色的。所不同者,日記的寫作,不像書信的“倉卒濡毫”,而是一天到晚,大小的事務都已完結,這時候,點起燈來,鋪開紙筆,把這天的事揀一點記下來。這記錄,不論是達官顯宦的,還是普通百姓的,若干年后回過頭看,就成為一種有用、有趣的資料。原來不擬印行的私人日記,一旦公之於眾,片言隻語中常有足以窺見性情之處,讓人大吃一驚的地方也定當不少吧!
除了“私”和“真”,“瑣”恐怕也要算書信和日記的一種特色了。
歷史上的大事件,書信和日記不是不可以記,但那更多的是官書的事,志在立言,意存褒貶,而非書信和日記的正宗。我們不妨拿魯迅的日記與他的文章作個比較。魯迅的雜文,深刻雋永,有風雲之氣、辛辣之味,頗多時代的痕跡、歷史的面目。而他的日記,寫的多是信札往來、銀錢收付,買了什麼書、來了什麼客等等。當初,他就這樣一天天地記下去。今天,我們這麼一頁頁地往下讀,或者有人要怪其太瑣碎了吧。但日記的特色,就在這瑣碎之中體現出來了。正如林語堂說的:“論文隻談要緊事,尺牘可談要緊及不要緊事,日記並可談最不要緊事。惟有好的尺牘寫來必似日記。談不要緊事,方是佳翰﹔寫無事忙信,才算知交……”
一個從事文字工作的人,高聲大氣、發空洞的議論,大概都不是什麼難事,難的是寫出那種看似說平常瑣事,卻淡而有味、言之有物的東西。有一位作家就說:“身邊瑣事我自己最不會寫,卻很喜歡看這一類的文章,可是又難得看見好的。因為大抵都不夠瑣。”
書信和日記,都是大家愛看的東西,可惜現在文情俱佳的不很多了。所以,披覽前人的這類著作,作為思想性情的陶養或作文的預備,大概不是無益的吧。
《 人民日報 》( 2016年03月23日 24 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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