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青报：《乱世佳人》该不该下架？这个问题没那么简单

近日，黑人男子乔治·弗洛伊德之死引发的新一轮“Black Lives Matter”（“黑人的命也是命”）社会运动在美国不断升级，越来越多的美国人加入到对种族歧视与社会偏见的抵制与反思之中。其间，部分运动者提出：社会各界应对那些包含了过时的种族偏见与隐性歧视的文艺作品重新审视，对其中不合理的内容加以扬弃和批判。

很快，这一思潮就获得了美国视频平台HBO Max的响应。HBO Max表示：将暂时下架1939年上映的经典电影《乱世佳人》，为其专门制作批判性的注释，之后再将其重新上架。一石激起千层浪，这一决定随即在美国掀起了一场激烈的社会讨论，也在远隔万里的大洋彼岸吸引了中国网民的注意。一时间，“应当如何看待经典文艺作品中的过时观念”的问题，脱离了文艺批评领域，变成了一个备受关注的公共议题。

此次被HBO Max下架的《乱世佳人》曾经创下美国影史票房纪录，在其上映的年代，一度赢得了广泛的认可与好评。然而，倘若以现代视角对其加以审视，任何人都不得不承认：其中出现的南方奴隶主形象确实过于高大，黑人形象也确实不堪。尽管从表面上看，影片的主线是几位主角之间的爱情，但是，对美国南方“旧秩序”（也就是奴隶制度）有意无意的美化和对黑奴的无理贬低，却几乎贯穿影片始终。在这种情况下，这部电影受到今人的批判，并不令人意外。据此，是不是就该下架影片？

没有人会否认，《乱世佳人》中有不少腐朽、落后的观念，其中对少数族裔的偏见，更是让人坐立难安。然而，在那些为这部影片“辩护”的人看来，这些过时的观念与偏见虽然并不正确，却是作品所处时代社会价值观的集中反映，是对特定时代的真实还原。尽管美国早在南北战争之后就废除了奴隶制，但是种族隔离制度，却直到20世纪下半叶才得以终结，维护黑人权益的社会运动，也是在这一时期方才成型。在这种情况下，凡是涉及黑人的影史早期作品，对黑人的描述或多或少都存在一定问题。在“辩护者”眼中，对这些问题过度苛责，脱离了作品的时代背景，因此他们才不赞同这种对经典作品的“事后追责”。

这样的说法，不是完全没有道理。《乱世佳人》不仅是一部经典电影，其同名改编对象，也是一部世界知名的文学作品。许多和我一样的中国小伙伴，可能是在学校图书馆里读到过这部被赫然放在“名著区”的小说，并被其所吸引。平心而论，《乱世佳人》电影中的价值观问题，在小说中一样存在——由于小说创作时代更早，其中出现的歧视与偏见，与电影相比甚至有过之而无不及。但是，人们很难因此彻底否定这部作品的价值，这也让相关作品该不该下架变成了一个复杂的问题。

事实上，不仅是《乱世佳人》，许多我们熟悉的名著，都在不同方面存在现代意义上的“价值观问题”。身为四大名著之一的《水浒传》，便因为美化暴力、粗俗嗜血的内容备受诟病。《聊斋志异》中的怪力乱神等等，同样不时受到社会的批判。对待这些可能产生误导的内容，当然不是把名著“一禁了之”，而是为青少年读者提供必要的引导。

我们必须认识到一个事实——文学作品固然有其时代背景，但对读者而言，他们很有可能脱离作品的时代背景，把阅读体验投射到现实空间。正如一个微博博主所言，他在阅读《乱世佳人》的时候，从未接触过任何一个黑人，因此他在前往美国留学后的很长一段时间里，都把自己在书中读到的负面形象，代入到真实的美国黑人身上。对于这种影响的担忧，绝不是纯粹的杞人忧天。为此，我们固然不应以过于简单粗暴的态度，否定经典作品的思想价值，但同时也应跟随社会观念的发展，对其中存在的问题进行深入探讨，给少不更事的读者提供足够的提示。如今，HBO Max要对《乱世佳人》进行注释，旁人不论是否赞成，不妨对结果拭目以待。这有望成为一个“社会实验”，让我们能够探索对待经典作品的更好的方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