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暑期刚刚到过上海,但对于北京戏剧圈而言,铃木忠志已经是暌违近20年的大师了。因而此次戏剧奥林匹克请来铃木和他的SCOT剧团的两台作品、一场工作坊展示,对很多人仍不啻有“终识庐山真面”的意义。不幸或万幸的是,铃木此次得到了质疑的声音。其中真味,仿佛比铃木简约、凝滞、遒劲的戏剧风格更有品头。
铃木此次带来的《大鼻子情圣》与《李尔王》,其实都是他创作于至少十年以前,并在国内外多次成功公演的代表性作品。虽然语言差异、技术效果、演员配置等会对此次的呈现有所影响,但两作可以代言铃木的风格与水平,还是毋庸置疑的。因而,我们对铃木的美学追求可以有如下更为具象的认识:立足日式美学,兼通西方文化;强调身体、声音因专注而迸发出的力量与庄严,强调缓慢甚至静止下的造型性,并间以快速运动反衬;制景洗练壮美、灯光斑驳幽然,配以同样壮阔的音乐、舞蹈、效果,营造大开大合的仪式化美感。所有这些,又都发生于他自成体系与风范的铃木训练法。
此次三度与铃木相逢,给我最强震撼的反是两个特异的瞬间:一是《李尔王》开场“分配土地”,深受铃木认可的饰演者田冲虽然在国内观众口中评价两极,但仍让我顿感语言障碍破除后的铃木风格确实豪迈;二是工作坊中演员慢慢走向观众的训练,那一刻演员目光之笃定,犹如双眼正迸射火舌,甚至比演出更夺人心魄。现在回想,我突然明白,或许与铃木匆匆擦身的我们还远没有真的浸泡入铃木的戏剧世界之中,就像我们身处的城市与深山中的利贺有着天壤之别。我们所有的不适应,很可能源于我们还处在对铃木的信息捕捉与消化之中,而对铃木的体悟,仅仅如此是远远不够的。
精益求精的铃木此次特别对字幕做了删减,只为吸引观众的注意力从剧情转回舞台。如此看来,文本于铃木也许早已并非最为重要,我们观者也更要放下执着。依我之见,铃木风格的精髓其实更多是一种对纯粹的不懈追求:当人的肉体因科技而羸弱,人的精神因讯息万变而盲目后,人与戏开始变得琐碎,变得失控。而铃木正是要重塑高度凝聚的肉体与精神状态,实现他“自我诊断”的目标,用戏剧重新涤荡人类。《大鼻子情圣》与《李尔王》两剧,就是他一明艳一沉郁的两个平台,前者涤荡义气与爱情,后者涤荡人之病态。
可能对铃木而言,故事已仅是其串联追求的线索,他真正在剧场中完成的,已是一场洗礼般的仪式:它要求观众与演员一样,以已然烂熟于胸的故事为起点,通过他的演出,完成一场神秘而壮烈的灵魂升华。因而铃木的作品,必须美得遥不可及才能引人膜拜,必须反复体味到理性尽无才能戏人合一。这是一种极东方化的追求,甚至与中国戏曲血脉相通。铃木能达到现在的地位,绝不止于他对具体作品的阐释,更在于他的戏剧已不仅是艺术,更是哲学、文化、生命的综合体。铃木可能确实无法通过此次短暂邂逅满足我们热盼的畅快,因为他创造的是一整个世界,它太庞大。一周时间,我们至多取一瓢解渴。(奚牧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