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星际》穿越到《离骚》

　　李泓冰

　　导演诺兰真是个奇才，从《盗梦空间》“飞”到《星际穿越》，照样颠倒众生，让亿万离开学校久矣的影迷，重新恶补天体物理，试图理解三维五维空间，以及虫洞、黑洞“真相”。然而我却很奇葩地在观影时一直想着《离骚》，回家后赶紧翻出搁置已久的旧书重温。

　　并不是要说咱的先贤有多了不起，你能穿越时空那是咱两千多年前的三闾大夫玩剩下的，他老人家不是穿来越去，向五位不同时空的著名大美女四次求婚么，上穷碧落下黄泉，那份场面铺排、那想象力的汪洋恣肆，真是不输诺兰。

　　要说的是，诺兰想表达的，爱是人类最高贵甚至是最“科学”的情感，在人类濒临绝境时，仰仗父亲与小女儿深刻的爱与信任，一念相通，化险为夷。屈原何尝不如是，然而他所痴恋的，不是儿女情长，而是他的君王，他的楚国，他穷尽各种想象，上下求索、排除万难、穿越古今、问天问地，只有一个目的，希望楚怀王发现自己的正直美好，君臣联手无坚不摧地实现“美政”理想。这一点痴恋，能让屈原痛哭流涕，霑襟浪浪，虽九死其犹未悔，不断选择又不断碰壁。甚至连一些情境都和《星际穿越》神似：那边是地球环境恶劣住不得了，要四处穿越寻找乐土；这边是楚国政治黑暗住不得了，也四处穿越要另寻芳草；那边是已然云游八荒，星际穿梭，但为了挚爱的家人，竟是倏忽而返；这边是飞龙为驾瑶象为车，马上就要远逝翱翔，却是故土难离，踡跼不行……

　　哎，然而。最根本的不同，不在科学文学之分，而在“家国”之别，也就是屈原甚至是中国知识分子的终极悲剧吧。诺兰是为“家”，屈原是为“国”，诺兰因小家之爱而救了人类，屈原是为国家之殇而舍了自己。虽然屈原开辟了香草美人的诗歌之源，但那都是对怀王的苦恋和哀怨，谁又知道屈原的妻子儿女姓甚名谁？这点子苦恋和哀怨，几乎穷尽了上下五千年的中国书生。凡是哀民生之多艰、以天下为己任的，都要通过君王的清明和信任才能达济天下，所谓“致君尧舜上，再使风俗淳”。然而，他们几乎百分百地失望甚至绝望。于是，这份哀怨聚数千年而不散，其精气神便凝成了中国的文学和史学。翻开史册诗书，字里行间，无非怨望二字。哀怨中含着点不切实际的爱与希望，支撑着中国书生的浩淼人生。在这样的浩淼之叹中，对家人的爱恋不值一提甚至是可耻的，只有依赖明君、拯救苍生，才是中国书生的最高境界。可惜，君是你轻易就能变成尧舜的吗？动不动就尧舜，没准就是集体的想象而已。于是，没有尧舜垂青的屈原们，要么自沉，要么郁郁以终。给后世留下的，除了诗们，也就是吃个粽子过个节了。

　　咱都甭穿越了，上下五千年，从屈原到龚自珍之流，从没跑出过这个套路。要终结这部循环往复的套曲，恐怕就真得“六亿神州尽舜尧”才能办到。

　　扯远了。梁启超曾极而言之，读不通《离骚》，枉为中国人。周末了，不妨去影院看看《星际穿越》，再回家读读《离骚》，都好看。

　　屈原要是搁在今天，编导的能力不输诺兰，只是他会不屑。哎，要是谁把《离骚》拍出来，那也绝对是大片啊！

(来源:新民晚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