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青報：懲惡不必過於嫉惡如仇

一段時間以來，在一些人心中，彌漫著過於憤激的嫉惡如仇情緒。對於自己眼中的壞人、犯錯的人，總想置之死地而后快。比如，高喊“愛國”口號，圍堵國人經營的外國品牌店鋪﹔高喊“規則”意識，痛罵被老虎咬死的逃票者﹔高喊“愛心”精神，追打虐狗者，等等。過於憤激的嫉惡如仇，既容易誤傷好人，又容易激發戾氣，並不都是好事。

《易經》說，“一陰一陽之謂道”。有揚善，就會有懲惡。不懲惡，不足以揚善。乾卦有元、亨、利、貞四德，分別對應春生、夏長、秋收、冬藏四時之序。其中，秋之序就是萬物肅殺之時，包含著懲惡的思想。古時候處決犯人，一般都在秋天進行，“秋后問斬”就顯示了秋之序的懲惡思想。不過，這裡的懲惡，主要是天道往復的智慧，並沒有過於憤激的嫉惡如仇情緒。

我們看到的惡人惡事，有的與信息有關。在《三國演義》裡，曹操中了周瑜的反間計，誤信蔣干帶來的錯誤信息，以為蔡瑁、張允和周瑜有勾結，一怒之下就把這兩人殺了，自毀水軍臂膀。與此相似，很多圍堵外國品牌店鋪者也沒意識到外國人在中國開店是要給中國納稅、給中國人創造就業崗位的，更不知道有的外國品牌店鋪其實已經被中國人收購了。這種信息錯誤導致的惡，往往是一種誤會，如果以過於憤激的嫉惡如仇情緒對待，就很容易誤傷好人。在這種情況下，更應該加強信息甄別，了解真實、全面的情況。

我們看到的惡人惡事，有的與環境有關。前幾年，發生過奶農往牛奶裡加三聚氰胺導致飲用者出現腎結石問題。這裡，奶農顯然是有錯的，但也與當時的市場環境有關——由於牛奶檢測標准和監管機制不完善，加三聚氰胺，可以迅速提高蛋白質檢測指標，收益不小，風險不大。與此相似，逃票者翻牆進虎園，顯然是有錯的，但也與逃票攻略盛行、規則教育欠缺、救助措施不足等外在因素有關。

這種與環境相關的惡，往往是系統性問題，如果以過於憤激的嫉惡如仇情緒對待，就容易“一葉障目，不見泰山”，隻盯著個人的過錯卻忽略了更深層的原因。在這種情況下，除了適當懲戒犯錯者之外，更應該標本兼治，著力堵塞制度性、系統性漏洞。

我們看到的惡人惡事，有的與思想有關。正常人同情別人受苦，就不願意損害別人﹔有的人漠視別人受苦，就會損人利己﹔還有的人喜歡別人受苦，就會不利己也要損人。漠視甚至喜歡別人受苦，是真正的惡心﹔損人利己甚至不利己也要損人，是真正的惡行。有惡心，有惡行，才是真正的惡人。對於真正的惡人，當然要堅決懲治，但怎樣才算最徹底的懲惡呢？

根據《舊唐書》記載，唐朝貞觀六年，全國共有290人被判死刑。唐太宗李世民親自研究這290人的情況后，作出了一個驚人的決定：把290個死刑犯全部放回家，並與死刑犯相約——明年秋天自行回京受死。貞觀七年秋天，在沒有人押送的情況下，290個死刑犯全部自覺地按時回到京城，等待被處死。寧死也要遵守約定的死刑犯們，顯然已經沒有了過去的惡心。於是，唐太宗就把這290人全部赦免了。這就是最徹底的懲惡——消滅惡心！

與此相似，虐狗者以傷害動物為樂，是有惡心的。如果以過於憤激的嫉惡如仇情緒對待，一方面，隻知追打虐狗者而后快，卻不知惡之根源不在於其身體而在於其思想，就不可能徹底懲惡﹔另一方面，這種追打而后快的情緒，也是一種喜歡別人受苦的惡心，違反法律的追打也是惡行，制止虐狗的善事就會變成非法傷害的惡事。在這種情況下，除了制止虐狗行為之外，更應該對虐狗者進行批評教育，引導其改變以傷害動物為樂的惡心。

因此，懲惡不必過於嫉惡如仇。惟其如此，才更有可能准確、深入、徹底地懲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