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虛烏有的光,照在海面和大地之上。”著名學術大牛懷特海曾經如此描述一種“想象與現實融合的情動”。李安導演的《比利·林恩的中場戰事》中,一個美國大兵就處於這樣的情狀之中。本·方丹原著、讓-克裡斯托弗·卡斯特裡編劇的故事裡,B班的八個士兵因為被戰地記者的鏡頭“捕捉”到英勇的戰斗,成為媒體、贊助商、啦啦隊的寵兒,他們受邀在一場橄欖球比賽的中場做“演出”,在混亂的候場、急速的交往、仿佛戰場再現的焰火中,這一場既跌宕起伏又尋常平凡的美國秀,在主人公、創作者和觀眾眼裡,各有不同的況味。
2004年,伊拉克戰爭處於“消滅了薩達姆然而卻沒有找到大規模殺傷性武器”之后的維持狀態。19歲的得州士兵比利·林恩和他的袍澤、直接上司,作為軍人當然以服從命令為天職。他們有未知但明確存在的威脅,其強度遠遠高於薩達姆對美國。隱蔽的敵人,威脅和恐懼來自於過去和現實,但將永遠籠罩未來,這便是比利·林恩的現實。這個預想的現實,若隱若現,或許發生,在未知的某個時刻。這當然不是虛妄,比利·林恩的成名便是在與敵人近距離搏殺的勇武而獲得,但是范·迪賽爾飾演的如父親般的班長卻犧牲,他痴迷於死亡學。作為“國家-個人”層面的“美國-英雄”,隻要感到威脅之后,便會永遠存在,這不需要邏輯和証據,敵人或許是真實存在,也可以是“創造出來的”。小布什在2004年之所以能夠連任,便得益於美國人的集體意識。
在美國國球的橄欖球賽事的中場表演,可以看做是中國人熟悉的NBA中場的擴大和升級版本,充滿了足夠的矯飾和悖論。比利·林恩們作為嘉賓和道具出現,可以讓球迷、觀眾和愛國者都得到滿足。這是絕大的消費空間,象征著美國精神的一線士兵、競技體育運動員、花邊甜頭的啦啦隊、橫跨多個領域的商業大亨、軍隊形象推廣者、商業掮客的中介律師,正在創造著巨大信息量的“生產現場”中各取所需。不同形式的欲望,以沖動、直接、妥協、曖昧或無感的外顯呈現,比利·林恩置身於這個現場,整部電影都是為了他的幽深和異常的主觀精神世界,整部電影中他都有幾種眩暈或者說宿醉感。電影不由自主地復現出戰火連天的伊拉克時空,兩者具有彼此對立和反諷的注腳功能。大兵形象的魅力,很可能稍縱即逝,必須抓住時間窗口對他們進行消費,生產、剝削、批判,都在李安的電影裡共時性存在。
在伊拉克的反恐戰場上,即使受到明確的威脅,士兵們自覺還是“以我為主的行動主體”。中場表演的前后,他們產生恍兮惚兮的茫然感觸,價值感的復雜令比利·林恩似乎是“剛睡醒”,這是一種身體和精神都未能尋找到熟悉的反應模式帶來的“驚慌”,比較之下他已經習慣了戰場。這“驚慌”又和同心儀的啦啦隊員的親昵接觸不同,那是憑借本能的欲望表達、磕磕絆絆是極好的。至少到現在,他還沒有“能力”漫步在中場表演的舞台上,更不用說那些討價還價的故事授權,強烈的儀式與失敗的改編之間充滿著不自洽的反諷。比利·林恩對自己的期望,還是在家中的那個赤子,還是沒有完全進入游戲的世界,所以無論是伊拉克戰場還是美國的中場,他的心都那麼有勁,如未經馴服的初生牛犢,意象紛紜。 (雲飛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