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前泼水》 毛国伦 作
□胡晓军
艺术所凭藉的,是技艺,是思想。虽说两者相辅相成、缺一不可,但来源却各不相同——技艺基于学习的领悟,思想来自生活的感悟,包含少年时的记忆与成年后的阅历。少时的记忆是最无邪而最有根的,这是艺术家最擅长和最珍视的对象;成人的阅历则是最广泛而最深刻的,这是艺术家最成熟和最经意的表达。
入得戏中 出乎戏外
对毛国伦先生而言,少时记忆与成年阅历的重合处,便是戏曲;由此生成的思想与修炼所得的技艺的重合处,便是戏曲人物画。记忆与感性互连,阅历与理性相牵,两者缠绕不已,所以即便对于相同的戏码、相似的唱作,都会生出两般以上的况味,且在“由生到熟、由熟返生”的技艺成长过程中,以多重的姿态展现出来,融汇升华之道,岂可等闲观之。
近百年来,以戏曲人物为对象的画家众多,更不乏有独钟与专事此事者。原因概是戏理画道,底蕴均属写意,皆以意境为先、韵味为尚,两者交叠,幽奥倍增,令人欲探究竟不能自已。其中获大成功、享盛名者,无不苦心孤诣,设法既使此心入得戏中,又使彼画出乎戏外,以成就画艺与人意的理想。于是或以简代繁、或写实铺陈、或变形夸张,或重墨色线条、或引洋技民艺、或发天然童趣,可谓自辟蹊径、各显神通。观毛国伦先生的戏曲人物画,似皆有之,实又不然。须知戏本写意,若以写实摹写意,料失性灵之质;但若纯以写意叠写意,则有虚空之讥。毛国伦先生既遍览关良、林风眠等大家之作,又深研程十发、樊少云诸先生之训,认为戏既以变形、夸张之法极尽写意之能事,画若一味沿途而行,不仅发展空间有限,且有迷失自我的风险,不是沦为美化巧饰,便是耽于空玄虚浮,均非画之真谛。更需看到,戏在将虚拟与写意发扬到极致的同时,以唱念做打提供视听娱乐,使观众获得足够的感官享受。画须避其所长,以静制动,着重从中引出画家的理性光泽与哲学思考。毛国伦先生经潜心琢磨、倾力施为,逐渐形成了线墨并重、虚实相生、形神兼备的戏曲人物画风,使戏的感性之娱向画的理性之思位移,以此达到“入得戏中、出乎戏外”的境界。
此意此举,不仅与毛国伦先生其他古今人物画的创作理念相贯通,又保留并呈现出戏曲的独有美感,更添活脱新生之意,《秋江》《妙常》等皆属此中精品。笔者尤激赏《昭君出塞》的王昭君与马童,悟得戏曲与雕塑之间,居然有着如此妙不可言的关联。
写意写实 并行不悖
毛国伦先生于儒、佛、道三教的修为,不仅已通过孔子、诸葛亮、陆游、达摩、老子、李白等作展现无遗,且在技艺与思想两方面渗入其戏曲人物画中,令画作的思想背景与人文底蕴,不仅彰显着画家耿直的性格及其鲜明的道德评判,更具宏远悲悯之怀,此类佳作最多,如《宇宙锋》的赵艳容与赵高、《马前泼水》的朱买臣与崔氏、《打渔杀家》的萧恩与桂英、《牡丹亭·冥判》的判官与丽娘、《清风亭》的张元秀夫妇等。更有耐咀嚼的多重意涵,此类力作如《山亭》的鲁智深、《猴王戏罗汉》的孙大圣,呈现沉稳中藏细腻、厚实中得生趣的审美格局,则出于画家中庸的哲学及其生活的智慧。此种出人意表的幽默感,显然不是一个古板之人所能为之,而是毛国伦先生在谨守原则基础上的宽容大度。总之,写意与写实并存、平面与立体同在、自然与雕饰互通,线条在与水墨交融的丰富中发挥出强大的想象力与思辨力,毛国伦先生以此将戏请下了舞台、请上了画面,请上了历史与当代、请上了自己的艺术理想和社会理想,更令理感相生的传统理念显示出其本有的现代意志。
毛国伦先生的戏曲人物画雅俗共赏,尤使吾等文人雅士激赏不已,或许吾等正是从中感到了传统本身蕴含并已显现出来的现代性,嗅到了那种熟悉而又有些陌生的美妙气息。这种气息是缓慢的、微妙的,却足以令吾等欣悦莫名,因吾等为此等待了实在太久、太久。
言之不足,复以《木兰花》一阕咏之——线勾墨染称妙手,轻若云飞重压斗。呼来笔底演春秋,皆是旦生同净丑。今思古意尽皆有,形塑神萦藏尾首。详参戏理与画由,吩咐毫端追不朽。
(来源:新民晚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