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8年5月5日,我们将迎来马克思诞辰200周年。
真正的历史人物,名字前已经不用冠以任何名号。数以万计的人用一生研究他的一生,数以十万的人无论研究什么都绕不开他的学术统绪,数以千万的人因他的思想间接或直接的流血、斗争、发现宿命,数以亿计的人在21世纪仍然执着地要践行他的理想。
十九世纪是他所在的世纪。德意志古典哲学已经高山仰止。他像《老残游记》里写的鼓书奇人,“哪知他于那极高的地方,尚能回环转折。几转之后,又高一层,接连有三四层,节节高起。”有什么样的哲学就有什么样的时代,20世纪有他赋予的意义。那么多改变历史的起义、革命、战争,从他的思想策源;那么多改变人类历史命运的思想统驭在他的旗帜之下。若干人因为是他的跟随者和继承者,青史留名;若干人因为是他的批判者,也青史留名。
他觉得应该交给“老鼠的牙齿”批判的一部手稿——《德意志意识形态》,却有着穿越时空的魅力。关于这本手稿的页码、文字、删改、结构、排序耗费了很多一流学者一生的精力。一个世纪以来,关于复原,苏联有梁赞诺夫版和阿多拉茨基版,英国有C.J.阿瑟版,德国有新德文版,日本有广松涉版和涩谷正版,以“国际”名义出版的还有两个权威版。广松涉怒斥阿多拉茨基版“形同伪造”,涩谷正指责广松涉“使该手稿编辑水平倒退了四十年”。这中间有无数新论文、新著作出现,有无数学术场上激烈碰撞的大事件。
笔者曾看过他的几页手稿的照片。每一页手稿都被纵向分成两栏。左面一栏的书写者是他的亲密战友恩格斯,也是巨人。字体工整漂亮,以一个角度倾斜着,罕有涂改,如同印刷。右面一栏的书写者是他。字迹间总有涂鸦。他经常在属于他那一栏里画小人,那个类似希腊雕塑的头像据说是在画费尔巴哈,那个带着小丑帽下巴尖尖的半身像据说是莫泽斯·赫斯。这部手稿至关重要,被称作唯物史观宏观图景的理论勾勒。很多人读过很多遍,都认为所言不虚,只会比定义的更重要。
他饱览过同代和前代一流哲学家曾看过的如画风景,并把目光射向了更远的地方。他继承了黑格尔的辩证法,但是以颠覆的方式继承;他透视了古典政治经济学,然后改变了它的原动力。他真诚地批判他们,而这真诚的批判就是在表达敬意——哲学家之间有他们自己的逻辑。书写哲学史的学者们会为了他的独特性而绞尽脑汁,罗素认为“他很难归类”,科拉科夫斯基认为,“他的思想涉及人类事业的总体性,他关于社会解放的观点作为一个相互依赖的整体,包括了人类所面临的全部主要问题”。
这个人几乎能阅读欧洲的所有主要语言的出版物,熟练掌握德、英、法、俄语,熟练到可以写作著作的程度。他身上的每一个最微小的技能,都足以让他安身立命,至少不致贫穷。但他还是贫穷,还是颠沛,还是在欧洲版图上流亡,依靠他伟大的朋友的不时接济以保妻子。他有勘破现实的力量,也是个浪漫主义者。无论是他本人,还是他的学说,都呈现着辩证法的力量。
这个人以哲学改变了世界。对中国的变革是他改变世界的一部分。他的思想为这个东方国家每一个关键历史节点注入了深层动力。他树立的“实现人的自由全面发展”的理想,从20世纪20年代开始落地黄色大地,掀起红色狂飙,改变了中华民族历史走向;他在布鲁塞尔写下的“人的思维是否具有客观的真理性,这不是一个理论的问题,而是一个实践的问题”,20世纪70年代末再次催动了一场关于真理标准问题的大讨论,为十字路口的中国破冰,为这个独立迈向现代化道路的国家再开历史新局。
这个人以哲学影响着当代。他的实践理论和社会批判理论,滋养了无数继承者,穿透20世纪以及21世纪,形成了有巨大韧力的学术藤蔓。从法兰克福学派到列斐弗尔、鲍德里亚、阿甘本、齐泽克,都呵护与保存着他珍贵的批判精神。当代马克思主义者犀利的社会批判:消费对人生意义的打碎与重构、媒介对“真实”的再造、文化工业带来的统一行为方式和单向审美、资本社会客体对“人”的挤压和驯化,让马克思在去世近一个半世纪后,仍始终“在场”。
是的,他始终“在场”,动态地、深层地影响着我们的社会,也呼唤着更为透彻、准确、具有他自己所崇尚的批判性的理解。在纪念他诞辰200年之际,让我们聆听他的理论呼唤,继承他的理论精神。
(作者:刘文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