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專家談】人文社會科學界急需變革知識生產方式

黃震

2016年12月28日11:07  來源:人民網-觀點頻道
 

中華文明是一種道德文明的典范,但是其道德包括崇尚創新、倡導創新和推動創新的內涵,把不斷創新視為一種大德和盛德。《易傳》中說:“天地之大德曰生”,創生是一種至上的大德﹔又說:“富有之謂大業,日新之謂盛德”,日新才是盛德。《大學》說:“苟日新,又日新,日日新”,認為不斷創新的精神才是真正的大德、盛德。中華民族之所以能歷數千年而不衰,“周雖舊邦,其命維新”,是因為中華民族具有源源不斷的創新力和生命力。

中華文明也是一種和諧的包容文化,“禮之用,和為貴”,高度重視“和”的價值。其實中國的“和”文化與創新也是密切相關的。《國語》中講:“和實生物,同則不繼”。因為有了差異化的事物兼包並蓄,才會有創生、創新,如果沒有和諧,不能兼容並包,不能把不同的東西結合起來,就不會有創新。不論是從理論研究還是實務工作,一定要兼容不同的視角、不同的思路,頭腦風暴之后還能和諧相處,才能有新的創新。

中華文明中以“日新”與“和諧”為修德的創新精神,是我們建設創新型國家過程中值得進一步挖掘和倡導的寶貴思想資源。中國傳統文化的精髓體現了推崇創新的特征,這恰恰又與當前我國倡導創新驅動發展戰略完全一致。雖然我們的人文社會科學短期內可能難以產生偉大思想,但我們還是要思考偉大思想從何而來,如何才能偉大。不追求偉大的人注定永遠是渺小的,雖然我可能卑微如草芥,但我內心依然永遠追求偉大胸懷和遠大抱負。

首先是改革開放的偉大實踐呼喚偉大思想。中國的改革開放毫無疑問是人類歷史上一場偉大的實踐。中國現代化偉大的實踐需要偉大的思想進行總結和闡述。但是,我們知識界缺少與時俱進的理論概括,出現了知識短缺。實踐走在了前面,理論概括不到位,解釋不清楚。中國經濟發展這麼快,西方理論也解釋不通,西方學者總是預言錯誤。這需要身在其中的中國人去用心感悟和深入體驗。可好多人不思創新,還是在用那些陳舊的理論、知識、語言、詞匯來闡述,當然就解釋不通也不能令人信服。

其次是伴隨著日新月異的科技變化,席卷而來的翻天覆地的政治、經濟、社會和文化等方面的變化,這些都需要新的超前指導、應對策略和理論解釋。為什麼公共管理決策經常會被網絡輿論裹挾甚至綁架?為什麼意見領袖選擇在社交媒體卻不願到傳統報刊上發表文章?為什麼互聯網+能顛覆一個又一個傳統領域?為什麼微信群可以形成對於社會組織的替代?為什麼網絡直播、網紅經濟能夠迅速流行開來?難道這些現象不需要我們去深入分析和思考嗎?對這些現象,需要有新的理論去概括和解釋,能出現新的超前思想去指導當能更可貴。

再次是我們如飢似渴的靈魂呼喚偉大思想的濨養。在新一輪科技革命和產業革命過程中,盡管信息爆炸創造了海量的數據,卻不能解決大眾內心的飢渴。現在好多人都感覺到心靈的荒蕪,如果沒有解決心靈飢渴感的思想和精神,人就會天天在惶恐中焦慮。為什麼我們如此恐慌?我們的靈魂何處安放?現代知識體系能否給我們一個新的解釋框架出來?這些是思想界必須要解決的問題。

如今,人們會感覺到人文社會科學界的知識生產方式出現了嚴重的問題,因為與現時代的生產生活乃至時代精神嚴重脫節。現在供給側結構性改革要求去庫存、去產能,傳統知識體系也要去庫存、去產能。以前的知識生產,高於普通人和實踐者的那些理論家、學者是創新的主體。如果讓我現在來重新定義專家學者,那專家是能夠干成事的行家,學者是跟著做成事的專家后面學習的人。所以,我隻能稱自己為學者,而不敢稱專家。那些能夠干成事的專家,卻多不知道干成事的原理在哪裡?而學者總在末端,跟著解釋,這種知識生產方式,是生產不出偉大思想的。我國人文社會科學界的知識生產和傳播出現了嚴重的僵化,無法支持創新創業的偉大實踐,必須進行一場知識生產方式的革命。

人類文明演進的范式已經經歷從前喻型的知識生產到並喻型的知識生產,當前后喻型的知識生產已經初現端倪,又一場知識生產范式的變革正在爆發的前夜。中國當務之急是必須盡快走出前喻型的知識生產。前喻型知識生產的邏輯是:年紀大見識多,有工作經驗,長者為尊,所以是年老的一代教育年輕的一代。並喻型知識生產的邏輯是要在實踐過程中,有經驗感悟和體驗的人,長者的經驗和年輕人的創意都非常寶貴,長者和年輕人都進行知識生產並相互促進。孔子說教學相長,就是一種並喻型的創新模式。后喻型知識生產方式,年輕人才是創新的源泉,年長者要勇於向年輕一代學習新知識新技術。

當前方興未艾的技術革命與產業革命呼喚全新的知識生產方式。對於第一次工業革命和第二次工業革命人們已經進行了充分的理論解說,對於正在進行的信息革命被驗証的猜想也已經很多了。但是未來即將發生的智能革命,現在還沒有幾個人能想象到和講清楚。如果我們不能理解和適應當前這場正在發生的變革,我們就可能淪為這個變革時代的棄兒。這場變革呼嘯而來,“兩岸猿聲啼不住,輕舟已過萬重山”!我們必須有遠見並積極參與其中,才能抓住變革來的歷史性機遇。

歷史上人類曾有過兩次大遷徙,第一次是從非洲到亞歐大陸,第二次是從歐洲到美洲新大陸,現在人類正進行第三次大遷徙,就是從物理空間進入網絡空間。以前還有很多人沒有意識到網絡空間的出現,自從有了微博微信以后,普通百姓通過智能手機也參與到網絡空間了。網絡空間不是虛擬世界,是一個O2O的整體,線上線下一體化的世界。被稱為網絡空間的互聯網世界資源無比豐富,網絡空間比我們以前的物理空間要大多少,我們暫時無法蠡測到底有多少新資源。

互聯網上產生的新資源,是我們存在和發展的新依據,也是我們創新創業的資源源條件。如果不用這些資源,我們大多數人的生活會變得艱難,比如WiFi和數據,如果我們沒有無線互聯,沒有數據流量,很多人的日子會很難過很難熬。從PC互聯網到移動互聯網,將人變成了互聯網的一部分,網民和數據在這個網絡空間就對我們的生產生活形成新的制約和條件,也構成新的資源和世界。在舊世界中,用舊材料,或舊瓶裝新酒,出不了偉大的思想。在互聯網新世界中用新材料、新方法研究新問題,才有可能產生偉大的思想。我們必須用后喻知識生產的觀點,重視來自未來的觀點,看到藍色的未來。未來的世界是什麼樣的,如果誰能夠提前看到,能用新的概念、新的范式、新的邏輯進行表述,並不斷在實際生活中進行檢驗、完善,這樣的過程,才可能產生真正偉大的思想。

評價一種思想是否偉大,中國古老的經典《中庸》早就提出了偉大思想的標准: “尊德性而道問學,致廣大而盡精微,極高明而道中庸。”達到上述六個方面的要求就是偉大思想。中華文明中對於偉大思想的標准就在立那裡。與那個時代的生產生活和時代精神相適應,先秦的儒家思想、宋明時期的理學思想就是中國文化史上的兩座高峰。

現在我們思想界必須拷問自己,你提出的這種新思想有沒有實現的技術路徑,如果沒有就是空想。包括我們的法律法規,如果沒有實現的技術,那麼就淪為空洞的法律條文,就會沒有生命力。偉大思想一定要找到實現路徑和支撐技術,形成傳播組織體系和踐行推廣的團隊,這樣才可能成就一種影響未來的偉大思想。

這是一個智慧的時代,也是一個愚蠢的時代,這是一個交織著光明與黑暗、恐懼與希望的變化時代,我們希望更多哲人和智庫在這個全新的時代,用智慧駕馭和創新知識,引領大家透過迷霧看到、走向光明的未來。

(作者系中國人民大學重陽金融研究院高級研究員、中央財經大學法學院教授)

(責編:董曉偉、文鬆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