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4歲的何藩去世，媒體對於他的描述是“攝影大師”“導演”“演員”。

然而這幾個身份，他都是有些疏離的。年輕的時候，他是邵氏電影《西游記》中唇紅齒白的唐僧，還有誰看過這五十年前的作品呢？倒是同屬一部電影，有孫悟空鼻祖之謂的岳華，如今還常常出現在TVB的劇集中，當年的“潑猴”演起了叱咤風雲的軍閥與大佬，他卻已經是淡出幕前好多年。作為導演，他常常被介紹成揚威國際影展的先驅者，人們選擇性地隱去他最叫好叫座的電影，都帶有濃重艷情意味的事實，所謂的“唯美派”風格，往往落實在幾位妖嬈多姿的女郎身上，像是《長發姑娘》《欲焰濃情》《豪門聖女》，單聽片名就搖曳生姿，那些女郎們未必是最美麗的，但是絕對俏麗摩登，帶有都市的瀟洒與傲慢。這個職業他從七十年代做到九十年代退休，亦是說抽離就抽離，遠走美國，退休定居。

同樣是躲在鏡頭的背后，攝影師，是他終其一生都在追求，也最樂於被提起的角色。從13歲那年獲得第一部相機開始，一幅幅的相片，串聯出他雅致精細的一面，不同於電影世界中肆無忌憚的聲色犬馬，他的攝影作品，連名字都是令人回味的，《時日如飛》《逝者》《突變》《生之歡愉》《魔幻現實》等，去年初何藩回到香港辦展覽，地點選在一座工業大廈的樓梯間，打破平面的概念，觀看者由縱向一級級走下台階，在那些大量的雲霧、光影和神情面前，心似乎也一點一點沉下來。他最廣為流傳的一幅作品《靠近陰影》，是一個著旗袍的女人站在一堵牆的明暗交接處，低眉凝視，仿佛時空也凝結，文藝青年喜愛他創造出的舊香港格調，幾乎是渾然天成的王家衛電影，他卻不甘於此，借助電影剪輯經驗重新拼接底片，讓窮苦老者的胡須和幼兒奔跑的身影，俏麗的女人側顏與勞工佝僂的背影，同置於一幅創作之中，聲名已經遠播，人生已至暮年，這樣的再創作，卻是出於沉醉和深愛。

其實，回看何藩的人生經驗，他是上海出生的標准“老克勒”，開豪華飛車、穿白色西裝、發型考究、小開派頭，又是香港的異鄉人，透過鏡頭窺探世界的局外者。

一生流離，何藩其實完全有理由把自己活成一個名流紳士的標本，張愛玲筆下“酒缸裡泡著的孩尸”，在這個集體懷舊的時代裡恪守骨子裡的優雅﹔攝影獲獎無數，他大也可以挑起學院派的大梁，在象牙塔裡不問世事。然而他都沒有，他穿梭於紅塵內外，權衡著熱熱鬧鬧的名利場，和攝影世界中的靜謐，為自己留下一張老式肖像畫，最后的幾筆，素雅、恬淡，意蘊悠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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